李拜天不是刻意要折磨欧阳俊科，相反，他十分同情欧阳，他似乎可以理解，由孩子承担父亲因果的沉重。

欧阳俊科童年时，父亲是黑道老大，这老大也是变态，千方百计地把他往没人烟的地方藏，藏得这孩子就跟野人似的，社交困难，甚至恐惧。后来再经历绑架事件，因为父亲的原因，本来应该被好好安慰的少年突然被媒体曝光，闪光灯下，他必然惊恐。再后来，父亲成为椰果首富，他作为独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同时也见惯了人们的尔虞我诈。比如像安迪这样的“朋友”，从没认真帮过他，有的尽是索取和威胁。

“哎。”他叹声气，稳稳地追上那个再也不动的背影。

“咱们光明正大的人，就该在光明正大的地方做事！”李拜天随意地搭上他的肩膀，帮刚才卖鞋得到的小钱装进他的口袋：“走吧！”

说也奇怪，就这么随意的搭背，竟像一根弦似的触动了欧阳俊科心底的悲哀，他忍不住长长地抽泣一声，跪倒在地。

“握草！情绪崩溃别在这里啊！”李拜天吓得够慌，路灯下人来人往的，你一条汉子，赤着脚，脸上胡着泥，突然绝望地跪倒捂脸哭……这、这……

“怎么回事？”

“不知道，估计是欠钱还不起被追债了？”

人们的窃窃私语传过来，一个比一个会猜：“哎，估计是两好兄弟同时爱上了一个姑娘了。”

“家里死人了？”

“不会是搞对象，要分手了吧？”

“哎？看那个站着的，拿眼瞪咱们呢，这人肯定不是好人，咱走，不管闲事。”

……

李拜天崩溃了，赶紧拽上欧阳俊科的后领，把他往小树林里拖，哪儿暗就给哪儿躲。

“喂，喂，够了啊，别哭了！”李拜天凶他，凶了两句，欧阳俊科止住了哭泣，眼泪汪汪地望着自己脏兮兮的脚尖。

“钱分两种，一种，只是昂贵的纸张，一种，是价值的高度。”他低低地说道。

李拜天听到了，但他不喜欢欧阳那副怯懦的模样，提高了嗓门：“你说什么？”

“钱分两种……”

“被我打死的那只蚊子都比你声音大，你说什么？”

“钱分两种……”

李拜天火大：“听不到！”

“我爱的不是昂贵的纸张，我爱的是价值的高度！”欧阳俊科吼道，胸脯起伏地很快。李拜天头一次听他的大嗓门——虽然那嗓门也不是很大。

“嗯。”他满意了，坐在长椅上，身子全部依靠在椅背上。哈，托欧阳俊科的鸿福，他居然还能在十二点之前舒舒服服地休息这么一阵子。

他预感到这么一通情绪发泄后，欧阳俊科会稍微打开他的话匣子，但等了一会儿，欧阳只是乖乖地坐着，就跟没气了似的，哼也没哼个字。

大晚上的，小树林，你说渗人不渗人？

他蹬了欧阳一脚：“说说。”

背后酒楼洒下的一点光芒中，他看到欧阳俊科转头看着他，脸上已恢复了面瘫的平静。

“我是一个人，我有肉，我有灵，我不是他们冰冷的印钞机。”

呵！李拜天心里高兴——总算是用了“他们”而不是“你们”，看来，欧阳对他这个朋友是开始接受了。

“太瞧得起自己了，你能做得了印钞机吗？”

“我成长的环境就是这样的，我的人生已经被老爷子写好了——他只允许我穿着不合脚的鞋子，走他划定出的路线，他的路线上充满了铜臭和奸计，尽管它们如同荆棘，伤害到我伤痕累累，老爷子也不会在乎，没人会在乎。”

说这些话的时候，欧阳俊科情绪极度低落，他眼眸深邃，藏得住很多黑暗，少有光泽泻出，此刻却泻出一道生辉，好像他这个人，活了。

接着，他生硬的嘴角悄然间微微翘起——他笑了。

这个笑容如此微妙，可能连他自己也不曾感知，却让李拜天吃了惊——哟？这个面瘫还会笑？

“在我害怕拥有朋友前，也曾有过幻想——互相打闹、嫌弃、甚至愤怒，最后还能搭着肩膀，并肩行走的朋友。”

额……李拜天难为情地挠挠头：有点煽情了老弟，咱两还没“朋友”那么熟。不过，似乎李拜天终于明白，欧阳情绪失控的原因了，当然其原因之复杂，不止是因为“幻想”突然成真。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欧阳俊科问，他语气很轻，似乎还有些不自信。

必须是钱啊，要不洒家一个大老爷们陪你在小树林里浪什么狼！李拜天暗地里吐槽着，嘴上实话实说：“钱。”

欧阳没诧异，他继续追问：“哪种钱？”

还能哪种钱？妈的臭男人就是嘴多！

“那种叫做价值的钱。”

“你会认可，会在乎吗？”

“嗯……”这个问题叫人头疼——话说尼玛怎么有种搞对象的暧昧气氛？在乎啊，认可什么的，这话题搁两男人间……

算了，看你如此柔弱，洒家如此强悍的份上，就再回答一波吧。

李拜天仔细思考着：“怎么说呢，我审美能力一直很差，不过，我录了音，发给香飘飘和张大陆……”

“等等！”猛地，他睁大眼！

翘起一半屁股，手探进口袋找出手机：“这一通忙，我都忘了看他们的回复了。”

“你认可，你在乎吗？”欧阳俊科几乎是抢着发问，他想在李拜天宣布别人的回复之前，听听他真正的想法。

“我觉得……”李拜天看着表情异常认真的欧阳，有点词穷。若彼人乃美女一枚，他必定能口若悬河、妙语连珠、潇潇洒洒地夸他个天昏地暗。

“你是第一个否定我不是印钞机的人，也是第一个可能肯定我个人价值的人。”欧阳急切地解释：“我在乎你对我的看法。”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啊老弟！

“哎，好，你帅你酷，我他妈惊你为为天人。”李拜天说道，赶紧打开手机，人家飘飘和张大陆的短信早就到了，李拜天觉得很有意思，给欧阳读了出来。

“大陆说……”

有必要解释一下张大陆这个人，毕竟欧阳俊科从没见过这种小人物。

“这哥们就是茶馆里我介绍你的音乐人，你他妈还瞧不起人家，人家现在粉丝比你多，成长比你快，杠杠一娘炮中的男子汉！介绍完毕，我来给你读读他的回复，”说着，李拜天举起手机，有感情地读道：“啊！老李，这他妈是何方神圣？这提琴拉得666，如果耳朵能怀孕，我现在已经给她生了七八九十胞胎了！快，拍个照要个签名留个联系方式，求你了！”

欧阳俊科同李拜天一起看着手机，也许是手机光芒的反射，也许是他真正地感到快乐，面容看上去要比以往温和了许多。

就是这张大陆的语言表达能力，端的让李拜天臊得慌，其郁闷程度，不亚于有感情地朗读《新白娘子传奇》的片头曲：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啊啊啊啊。

可不是嘛，把欧阳俊科也逗得两眼亮汪汪。

“这货小学毕业没文化，别计较哈。”李拜天赶紧说，点击其余未读短信：“这还有几条。”

“要到了吗？老李，火速回复！”

“老李，我张约翰，一大明星，大偶像，为你的破公司跑前跑后，你可不能辜负我！”

“老李……你要到电话了吗？她漂亮吗？我真的怀孕了……”李拜天真的不想再读了——好歹是在哥这样的斯文人身边混，怎么能没有沾染上一点文艺感呢？

“外加18个未接电话。”他收回张大陆的所有短信。

“还有呢？”

欧阳意犹未尽，想再在李拜天的手机上读到什么？

“好像夸你的人不少啊，茶馆服务员就是你粉丝呢，也用不着这么兴奋吧？”

“他们知道我的身份。人的欣赏能力很容易受到其余信息干扰，”欧阳俊科理由很足：“随意弹奏的一首曲子，假如人们知道它的作者是贝多芬，也会觉得是天籁。”

额，是有点道理啊。

“接下来就是香飘飘了，你记得和我在一起的那大美女吗？”

欧阳摇头，他的记忆天赋只针对声音，不针对图形。

“香飘飘说了，咳咳。”李拜天清清嗓子：“主……天少，收他进天启吧，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