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哥，请等等我~~！”

阿赛亚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了上来：“请问……能不能与你同行一程？”

恩奇都回头一笑：“可以啊。”

“谢谢你！”阿赛亚喜不自胜，只要能和他多交谈几句都觉得获益匪浅。

其实，他那里也有恩奇都想要获取的信息。

“你的家在拉尔萨？那里是太阳神的领地啊！”

少年枕着双手，活泼愉快地回答：“是啊，我家历代侍奉乌图——现在阿卡德语改称‘沙玛什’了。自从我哥被选中成为太阳神的祭司之后，我就出来云游四海了！”

乌图吗……恩奇都陷入了沉思。

那可是吉尔伽美什最虔敬、信赖的天神啊！可他为何一直很难感受到那位正义之神的光辉？

这个时代不仅战争和瘟疫横行，此次的恶魔事件也显示出与以往时代的不同——恶灵为祸人间变成了一种常态，民间开始流行巫卜之术，而非苏美尔时代的古朴科学。

这一结果显然是拜某位神所赐。

“沙玛什……还是从前的那个乌图吗？”恩奇都若有所思地问。

这样问似乎有些亵渎了，然而风吹起恩奇都的头发，他的眼神平静而认真。

阿赛亚结巴起来：“当……当然啦。”

“那么，大地上的正义和公平何在？太阳神有回应过你们的祈祷吗？”

少年的神色渐渐地严肃了起来。

他叹着气说：“你也感觉到了吧？太阳神的光辉正在被压制，这是宿命的轮回啊……”

“压制？”恩奇都沉声追问道，“被谁压制？”

“我知道您心里想的是谁。……但总的说来，也并不是固定的谁。”

“此话怎讲？”

“世间一切的灾变、邪恶、混乱，这些阴暗负面的东西都是由太阳神在背负着，祂……并没有抛弃我们！”

阿赛亚望向远方，悠然说道：“只是有潮起，必有潮落。这个时代不算好，但也许还不算太坏……”

“因为依然有神在为我们背负着一切吗？”

“是的，只要我们不放弃……希望！”

恩奇都猛然一震，想起决战时吉尔伽美什在他耳边轻轻说出的话语：

“总有一天，太阳会重现光明。”

恩奇都握紧了拳头，双手不停地颤抖。

吉尔伽美什……

***

冥国寒冰地狱，最下层。

这里是最接近“深渊”之地，也是地狱中最寒冷的地方。

这里没有冰，连冰都成了最温暖的东西。

“极寒地狱”就像寒冷孤寂的宇宙，那里的一切物质都失去了热量和活力，就像死亡星球留下的星云尘埃、宇宙大爆炸留下的背景辐射，逼近了绝对零度。

守卫的怪物们在外围的坚冰上爬来爬去，它们冷得瑟瑟发抖，却在桀桀地怪笑着：

“活该！谁叫你胆敢蔑视寒冰狱的地君们，又得罪了冥王陛下！”

漂浮在寒冷虚空中的吉尔伽美什紧闭着眼，双手抱于胸前，那个动作像是在拥抱着最后的温暖。

即使燃烧的太阳也无法加热宇宙，曾经的火焰之身已经渐渐冷却、失去了温度，就像一颗冰冷的行星。

祂的灵魂已经陷入了永恒的死亡，亦或沉眠？

只是那表情依旧安然，就像回到了曾经的梦中——他还身为人类时，做过的那场梦。

沐浴着午后的阳光，处理完公务的乌鲁克之王轻轻合眼，打算在软榻上小寐一番。

乌鲁克城的繁华喧嚣还萦绕在耳边，渐渐的，温暖的光线消失了，他正在向下堕入黑暗。

「吉尔伽美什……吉尔伽美什……」

是谁，在召唤我呢？

来自那么深、那么深的地底。

“你是……？”

黑暗中亮起一颗星，又像一盏灯火，成了眼前唯一的光芒。

那金黄的光芒尊贵而绚烂，独一无二。

“乌图，是您吗？”他喊道。

星火缥缈，向远方飘去。

「吉尔伽美什，你愿意跟随我吗？」

他不假思索地向前追去：

“当然愿意。我的身体里流淌着你的血液，血液里燃烧着你的力量！你是我一直敬奉的主啊……”

吉尔伽美什穿行在无边的黑暗中，什么都无法看见，只有那一缕光。

他锲而不舍地追逐着。

星火终于停住，平静的话语随之响起：

「吉尔伽美什，黑暗将至，希望你能帮助我。」

“尊敬的主，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我是您的战士，万死不辞！”

「好，如果你已经有了这个觉悟，如果你真的愿意，那就到冥界来……找我吧！」

吉尔伽美什醒来，汗透重衣。

这个梦……太奇怪了。

它真的是神的召唤吗？

从那以后，乌鲁克之王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静静地思考。

最后他从房间走出来，做了决定。

吉尔伽美什王为自己安排了后事，包括将恩奇都的遗体托付给珊莎特的儿子——当时最有才能的半神大祭司。

然后，他躺下了，在睡梦中迎接死亡的来临。

……也许，我在冥界能找到恩奇都的灵魂呢？

就这样想着，入梦，耳边仿佛听到了举国上下悲哀的恸哭。

他的灵魂下沉，但是没有地狱的使者前来迎接，没有陪伴国王灵魂的仪仗。

他步履沉重，在无尽的地底洞穴中孤独穿行，就像当初的梦境一样。

这里就是冥界吗？如此寒冷、恐怖，让人瞬间后悔了当初的选择。

可他已经无法回头了，只有咬牙走下去，抱持着最初的信仰。

四周传来凄厉的笑声，以混沌为本体的恐怖巨蛇潜伏在无边的黑暗中，无数恶灵纠缠、啃噬着他的灵魂。

——乌图，你每天就是这样穿行黑暗的吗？

——原来将光明带给世界，就要背负着一切的黑暗吗？

挣扎着前行，远处似有微光。

乌图……你在那里吗？

是的，那是祂的气息，如宇宙中燃烧着的巨大星辰，浩瀚而炽烈！

吉尔伽美什瞬间获得了力量，飞奔向前。

但……那是什么……

拥有太阳轮廓的巨大黑洞？

黑洞之中，高大的阴影耸立着，仿佛比黑洞更黑。

爆烈的力量，让人恐惧！

吉尔伽美什愕然开口：

乌图……

不，……你是……

涅伽尔？？

……

冥王驾临，地狱怪物们颤抖着拜伏在地。

涅伽尔漂浮在极寒地狱的虚空里，静静地看着沉睡中的吉尔伽美什，就像欣赏着一座冰冷纯美的雕像。

那个苍白的雕像已经失去了活力，长久地静止着。

终于，嘴唇的轮廓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那是吉尔伽美什梦中的呢喃。

——哼，只要心中还有一丝火焰，就不会化作冷寂的灰烬吗……

涅伽尔面无表情地靠近，在吉尔伽美什耳边低语道：“搞清楚了吗，谁才是你的神主？”

睫毛颤动了起来。

仿佛早已死透很久的灵，忽然睁开了眼睛。

瞳孔外辐射着绚丽夺目的星芒，红色的眸中倒影着冥王苍白俊美的面容。

眼神毫无意外之色，平静而认真。

“一直都是您，涅伽尔。”吉尔伽美什轻轻启口。

冥王缓缓直起身，嘴角勾起，对这个回答颇为满意。

原本就是不言而喻的答案，却总想亲耳再听一遍。

“好吧，我相信你的忠诚。”

挥手之间，所有的禁锢解开了。

那爆裂如沙漠艳阳的力量让吉尔伽美什瞬间恢复成了金色的火焰之身。

涅伽尔转过身，哈哈大笑起来：“这个世界太无聊了。走，让我们再回到大地上，去制造更多的欢愉！”

吉尔伽美什俯身：“是，冥王陛下。”

一黑、一金两个身影如箭矢般向上飞去、消失，只留下目瞪口呆、满脸惨白的冥界狱卒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