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伊尔，已不是那位压抑身形、与儿子们一同晚宴的慈父，而是以万丈光焰显形、不可逼视的泰坦洪荒之神。

但拿业在祂面前跪拜蜷缩，除了颤抖和悔恨，无法说出一句为自己辩白的话。

恩奇都手里捧着宝箱，将存放在里面的蚀空之石展示给伊尔看，并详述了事情的经过。

“恩奇都，这件事你办得很好！”回响声威严中带着几分嘉许。

“只是举手之劳，顺势而为。”恩奇都微微躬身。

“嗯。”

声音顿住，但拿业感受到伊尔的目光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心中惶恐，将头埋得更低了。

“但拿业，你知道自己的错误了吗？”伊尔问。

“但拿业罪孽深重，愿主惩罚！”祂一脸悲切地回答。

原本光芒璀璨的天神，此时就像一只在冷雨中瑟缩的鸽子。

伊尔发出了笑声。但拿业不明所以，愣住了。

伊尔悠悠地说：“呵呵，我年轻的时候也像你一样，觉得爱情最大，世上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恩奇都莞尔：伊尔为了追宁利尔女神被罚下地狱、丢了王位的事，神界和人间全都知道。

“可是，但拿业啊……”伊尔沉声说道，“过度陷于感情之中不可自拔，会伤了你的心神。只有保持精神的清静高洁，才能踏上通往永恒的道路！”

“是……”但拿业羞愧得无地自容。

恩奇都心中一动：站在更高层次的神和人类一样，都是诞生在天地间的血肉有情之物。

但是神之道暗合于宇宙、自然，看来终需要摆脱情感的过度纠缠，才能以无羁之心归于最终的永恒大道……

“罢了，”伊尔叹气道，“你回到天上去，好好反省一下吧！”

“可……可是，这样的处罚太轻了！”但拿业争辩说。

“怎么，难道你要像阿萨谢尔祂们那样，才觉得舒服吗？”伊尔语气中带着责怪，想来定是在横眉瞪眼。

“是。这样的话，对祂们才算公平……”但拿业低声说。

伊尔：“……”

空气中一阵沉默。

恩奇都暗暗好笑：这个但拿业，也善良得有些迂腐了。难怪两千年后叱咤风云的耶稣基督，也称但拿业是“心里没有诡诈的”。

其实从召回但拿业这件事来看，神王心中肯定有一些打算，只是不方便明说。看来，我得想办法推动一下……

想到这里，恩奇都干咳一声，进言道：“至高的伊尔啊，当年犯下罪过的天神们都已经受到了惩罚。现在时过境迁，能不能请求您释放阿萨谢尔、西姆扎斯和其他纳菲力姆？”

“唔……”伊尔沉默半晌，开言道，“我原本爱着这些孩子，可祂们却自甘堕落，与地上的女子厮混；而由此诞生的利乏音人，粗鲁蛮横、使大地上充满了暴力纷争。

我原本爱着人类，但他们在地上都败坏了行为，终日所思想的尽都是恶。我就后悔造人在地上，心中忧伤。

当时我想，我要将所造的人和走兽，并昆虫和空中的飞鸟，都从地上除灭，因为我后悔造他们了！

我要使洪水泛滥在地上，毁灭天下；凡地上有血肉、有气息的活物，无一不死。”

祂停顿了良久，又道：“洪水过后，我冷静下来，又看到方舟上幸存的人类和活物，心中欢喜。我便与他们立约：以天上的彩虹为见证，凡有血肉的，不再被洪水灭绝，也不再有洪水坏地了。”

恩奇都低着头，嘴边带着一丝笑意。

他原本不太喜欢伊尔，觉得这家伙一不高兴，分分钟就要毁灭世界，挺让人无语的。

但现在看来，祂就像一个养育儿女的新手父母，经常游走于过份溺爱和过于严厉两个极端。

情绪一旦崩溃时，原本的宠爱立刻就变成了严厉的惩罚，连同地上的走兽、昆虫和飞鸟全都跟着倒霉。

贵为神王，伊尔无需为自己的行径向任何人作出解释。然而祂却放下了至高者的身段，以天空的彩虹为记号，与洪水之后的人和活物订立了誓约。

这个誓约规定了人类的准则，也规定了上帝的承诺：

“流你们血，害你们命的，无论是兽，是人，我必讨他的罪，就是向各人的弟兄也是如此。

凡流人血的，他的血也必被人所流。因为，神造人是照自己的形像造的。”

神规定不能流人血害人命，哪怕弟兄之间也是如此，否则“我必讨他的罪”。可见在上帝心中，是希望人类不要相互残杀的。

神又说：“我使云彩盖地的时候，必有虹现在云彩中，我便记念我与你们所立的永约，水就不再泛滥、毁坏一切有血肉的物了。”

上帝与诺亚的彩虹之约是历史上神与人签订的第一个契约，即使权威如上帝，也不能违反。

恩奇都想：人类世界一直充满杀戮，显然违反了那个约定。那么神是否可以违反呢？

无论如何，伊尔肯降贵纡尊与人类立约，显示出祂心中的悔意。对于堕落的天神们，这么多年的气也该消了吧？

伊尔沉默良久，思索着恩奇都的话语，终于庄严地宣布：

“万年已过，纳菲力姆的惩罚时限届满，想必祂们都已经悔过自新了。从今天开始，所有受罚者全部无罪释放！”

祂的声音震撼天堂，天空顿时一片光明，仿佛有天使歌唱，宇宙四方传来阵阵欢呼与赞颂声。

但拿业大喜过望，对着至高者连连拜谢，又向恩奇都投来感激的目光。

伊尔高声道：“但拿业，我命令你将功补过，即刻整顿、梳理所有利乏音人支脉，命他们效忠于我，进一步巩固整个西土防线！”

“是！”但拿业大声领命。

恩奇都暗暗点头：勇猛的利乏音人是西土最重要的军事力量，当各位神子都在人类中施加影响、暗自发展势力的时候，招安这支特殊的半神种族是非常高明的一步棋。神王此举果然不出我的所料！

“恩奇都，”伊尔转而命令道，“我命你监督和辅助但拿业完成这项工作。从今往后，但拿业成为你的副将，利乏音人也将听从你的调遣！”

恩奇都心中暗喜，应声领命：“是，恩奇都一定不负神王所托！”

“今后，你也负责监视诸神子的动向，有什么情况，随时报告给我。”伊尔沉声说。

“是。”恩奇都再次躬身。

伊尔笑道：“这件事你办得不错，想要什么奖赏？”

恩奇都的心砰砰直跳，大胆开口道：“我手中的这颗月之魄十分奇特，恳请您赏赐给我！”

伊尔沉吟片刻：“……此物非同小可，但是暂时没有用场，就先交给你来保管吧！”

“谢谢神王！”恩奇都心中激动，得到此物定能改变他今后的人生。

但他并没有把内心的波动全部显露在脸上。

伊尔悠悠地说：“恩奇都，你替我解决了涅伽尔那个大麻烦，在我心里是非常信任、器重你的。好好做事，说不定……将来有机会成为纳哈尔大法官的人选！”

恩奇都一愣，“纳哈尔大法官”原本是属于海王子雅穆的位子，连巴尔都未能染指。

可是雅穆凭借伊尔的宠爱太过恣意妄为，被巴尔驱逐了。后来这个位子就一直空缺，由天国书记官伊诺克暂时兼任。

如果他能得到大法官的位子，就成了神界的裁决者，凌驾于众神之上，岂不美哉？

恩奇都心中欢喜，再次谢过伊尔，然后与但拿业相视一笑，一起退出了神殿。

大门刚一合上，但拿业立刻单膝跪拜，一片赤诚地说道：“恩奇都大人，我替阿萨谢尔、西姆扎斯以及全体纳菲力姆感谢您的大恩大德！

从今往后，如果您有需要我效劳的地方，但拿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