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密布，烛火摇曳。寒光刹那间划过，直至人脖颈。

堂中白烟缭绕，草蒲团上的人形微动，睁开眼，就听身后的木门粗暴的被人撞开，巧儿面色发白，双唇发抖："大...大人，尹娘..."

"尹娘怎么了？"冗景噌得站起，皱眉转头。

"尹娘她小半个时辰前醒来，不顾奴婢们阻拦去了西暖阁，然后...然后——"

然后怎样，不言而喻。

这是冗景不知第几次嫌弃这神宫太大。跟着侍女到西暖阁根本来不及，冗景索性丢下巧儿，独自化为一道淡蓝烟雾，朝着西暖阁而去。

冗景到了地方，屋内还是一阵混乱。隔着门，还能听到尹娘的咒骂声和侍女的阻拦惊呼的声音。

"你们都给我滚开！今日我不杀了他，就是我一头撞死在这红柱上！"

"你说谁一头撞死在红柱上？"

冗景推门而入，满腔怒火在眼中熊熊燃起。清冽的夜风卷着刚落下的小雨灌进屋内，瞬间将屋内的嘈杂之声驱散。

气氛将至冰点，见到冗景面色不善，众人齐刷刷跪地。尹娘一下子，屋内就只剩下三皇子和尹娘还站着。

站着的两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冗景的身上，冗景的视线却定格在了尹娘手里的发簪上。

那是一只金色的孔雀簪，可现在，簪子末尾却沾着红色的鲜血，染脏了尹娘的右手指尖。

"师傅，我..."

"啪！"

一声脆响，结结实实的一个耳光落在了尹娘的脸上。

众人大惊，一双又一双饱含惊愕的眼睛转向尹娘。

十年以来，不论尹娘犯了什么错，冗景都会向着她，包容她，然后关起门来教育。就连下人们都没见过冗景训斥尹娘，尹娘这十年中，成了神宫中最特殊的存在。但现在...

"为什么...师傅..."尹娘捂着自己的半边脸，瞪大了眼去看冗景，"师傅，我又没错...分明是他，是这个男人杀了大白！我要他以命偿命！"

话音未落，冗景的巴掌又一次抬了起来。巧儿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挡住在了尹娘和冗景中间："大人可不敢再动手了！尹娘的脸已经肿了，再打怕就要打出问题来了！"

"一只豹子而已，不过是头畜生罢了！本尊教了你这么些年，你学的东西都学到肚子里了吗！"冗景厉声训斥，尹娘却再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并非她找不到理，只是她能看得出，冗景生气了，很大的气。她的本能让她不再发言，而是忍气吞声。她要顺着冗景的脾气，让冗景消气，可委屈却在心底蔓延开来，化作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见尹娘再没了说话的念头，冗景止住了接下来的话。再去看三皇子，这才发现他正捂着流血的肩头站着。见冗景看他，他才冷哼一声开口："瞧瞧你养的好徒弟，对本王做了什么！不过个野丫头，真是不懂礼数！还不如我府上的婢女！有些姿色就有恃无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冗景眸中气焰更盛，却硬是没有发火，而是对着一旁的下人道："去找大夫给三皇子包扎，他的贵体出了岔子，你们谁也担待不起！"

"是！"秋穑应声爬起，提着裙子朝外面跑。巧儿扶着尹娘靠边站。可这一动，尹娘身子发软，手中的金簪落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冗景又转回头去看尹娘。这一眼让他厌恶的皱起眉来："把她给本尊关到伺堂去！没本尊的吩咐，不准放她出来！"

雨滴渐紧，风声大作。冗景从西暖阁出来，神情恍然。安置好三皇子，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时，已是深夜。秋穑一手为冗景撑伞，一手提灯。

尽管那油纸伞一路都撑在冗景的头上，可回到院子门口时，冗景仍旧淋了个半透。

好不容易到了门前，冗景脚下一滑，膝盖一软，整个人扑通一声跪进了雨水里。

"冗景大人！"秋穑一声惊呼，扔了灯笼就要去扶冗景起来。可这一扶，她才发现，冗景的身子软得吓人。

他的华服被雨水浸透，皱皱巴巴裹住身体，头发一片一片的贴在脸上。头上的发冠也掉落在地，长发散下来狼狈至极，哪里还有丁点平日里的尊贵模样？

秋穑紧看着他，后来将伞也丢了，这才勉强将冗景扶起来，带到了屋子里。

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在铜镜前坐下，他俊美的容颜现在煞白无比，惹人心疼。

他一直痴痴的盯着自己的右手看，那是他打尹娘的那只手。秋穑只叹了口气，忙完手上的活就退出去了。

冗景仍旧紧紧的盯着自己的那只手。他的左手紧握着右手手腕，再松开时，手腕上多了一道红手印，却感觉不到疼痛。

冗景想将视线从手上挪开，却一下瞟到了镜中的自己，自己那张狼狈的俊脸。反手一甩，铜镜摔落在地，摔的粉碎。冗景捂上了自己的脸，对着窗外雨幕，一夜无话，一夜无眠...

祠堂中，尹娘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师傅一次也没来看她，外面的雨声停了又响，响了又停。这祠堂里很大，却没有能看到外面的窗户。光源是祠堂中点的百支蜡烛。后来蜡烛灭了，唯一的见光机会，只有每次巧儿来送饭给她时，大门打开时透进来的白光。

"尹娘，该用膳了。"巧儿提着食盒推门而入。

门口透进来的白光晃了尹娘的眼睛，她撇过头不去看。巧儿将饭食在尹娘面前放好，见尹娘不动，她就蹙眉一叹："多少吃点吧。这都过了小半个月了，眼泪就没停过，饭也不吃。身子都要坏了。眼睛哭瞎了可怎么办？"

"已经小半个月了...有这么久吗？"尹娘惶然抬头，神色痴然，"瞎了倒好，我再也不用看见那个糟心人了！"

"尹娘可别说胡话！这么说，大人肯定要心疼了。"巧儿取出自己的手帕来，给尹娘擦了擦脸。

心疼她？既然心疼她，又为什么不自己来看她？现在让下人来说心疼自己，简直就是开玩笑一样。不过是敷衍的安慰罢了。

"尹娘，不论怎么说，得先把自己养好啊。不然以后...以后你可怎么办？"巧儿看着尹娘一蹶不振的样子，深深皱起了眉头。

"我没有以后了。我的全部就是师傅，师傅不要我，也就不需要什么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