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霍公子，哪还有什么公子模样？

见到自家供奉无缘无故突然就倒下去，生死不知，还不知道遇上了硬茬子的话，也枉他活这二十多年了。

他面如死灰，来到那少女面前简单说了句抱歉，然后命令被吓坏了的仆从带上昏过去的老者，灰溜溜地跑了。

乔光轻笑声，这一看就不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若是他还不惜放下身段，真诚地道个歉，乔光对他的印象或许还能好一点，现在这种表现，在乔光心中已经坐实了这是一个胸无城府的纨绔子弟，没出息。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老牌筑基后期高手昏迷过去的，用屁股想都知道修为至少在金丹期以上。乔光不太清楚这青年的家境情况，但家中能出这么一号人，而且还是家族少爷，想来不会好到哪里去。

于宝面红耳赤地来到乔光面前，本来想见义勇为的，却搞砸了，如果不是乔光他们在这，后果不堪设想。

“乔光大哥，这次真的是多谢你了。”于宝朝乔光重重抱拳。

“小事，顺手而为。”乔光摆手笑道，不以为意，“只是不知道那人具体是什么身份，我们在这边人生地不熟，还是尽量别惹到地头蛇为好。”

说罢，乔光不由得苦笑，貌似已经惹到了。

不主动惹事，但也不怕事，修行之人若是连这等初心都没有，也不用想着求什么大道了。

“刚刚出手那个老者，如果没看错的话，应该是白骨冢的人。”

这时，台顺走过来说道。

“他最后出那招，我在白骨冢修士的出手里见过，虽然路数不太相同，但可以看出来模子。”

乔光点点头，各大宗门的招式这些，他一点都不熟悉，台顺作为浮庐宗的老弟子，对这些倒是了如指掌。每个宗门都会对其他宗门的招式进行分解研究，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力图让自家招式更为精妙。

乔光一想到自己以后可能也要面对这些东西，就一阵头大。

“能让白骨冢的人作保镖，看来身份确实有些不简单啊。”乔光捏着下巴思考。

“他是国都霍家的二少爷。”

那名少女突然出声，顿时大家都将目光移到她身上。

少女脸色微变，不太适应成为关注焦点，刚刚又经过一场事端，语气渐弱。

“我们的镇子就相当于国都的后花园，平日里都能见到很多大人物从这边经过，像这种事情也不是发生一次两次了，几乎每天都有，只不过今天我没长眼睛，不小心撞到他们而已……”

“不是你撞到他们，是他们撞到你，没长眼睛的应该是那个霍公子。”

不等这姑娘说完，于宝出口打断，纠正了她的说法。

在他概念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会因为地位高低而颠倒是非黑白。

乔光看了眼于宝，又望向把头低了下去的少女，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东方海儿，各位大哥叫我海儿就好。”少女答道。

“我叫于宝。”于宝也赶紧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话刚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是不是太过剧烈了，顿时老脸一红。

乔光意味深长地望着这对男女，笑道：“我叫乔光，这位身着黑白衣袍的是台顺大哥，我们都来自浮庐宗。”

台顺微笑着抱拳，算是打了招呼。

东方海儿惊呼一声，说道：“原来是浮庐宗的仙人们！感谢仙人救命之恩！”

她说着就要跪下来，乔光伸手虚扶，东方海儿顿时觉得有一股柔和的力道托住了自己的膝盖，阻止她跪下去，心中不由得更加敬佩。

乔光笑道：“并非什么救

命之恩，只是顺势而为，跪天跪地跪父母，无论男子女子，双膝都别轻易落地。”

东方海儿默默地点点头，望向乔光的眼神里已满是崇拜。

于宝在一旁干着急，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着急些什么，可就是忍不住很着急，看见海儿望向乔光那眼神，他就恨不得自己能成为乔光那样，甚至直接变成乔光，代替他来接受海儿的崇拜。

乔光当然清楚于宝对东方海儿的情愫，这小胖子憨憨的，也是情窦初开，乔光当然不会坏人好事，更何况乔光对他的印象还不错，非但不会拆散他们，还会暗中撮合。

“海儿，能跟我们具体说一下霍家的情况吗？”乔光问道。

在楚国人生地不熟，乔光还是想尽量了解得多些，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也不用太被动。

东方海儿点头，说道：“我也接触不到什么核心的东西，只能告诉你一些大家都清楚的情况。”

“霍家是楚国国都的一个大家族，与楚国好几个民间剑阁都有联系，剑阁当然比不上仙人你们的大宗门，但在楚国一些小地方已经是能够只手遮天的存在了，每年都会招收很多学徒，楚国练剑之人又多，所以他们的人几乎是遍布楚国大大小小很多地方。”

“那个霍公子，名叫霍敖，为霍家的二少爷，至于跟在他身后的那名老者，什么名字我也不清楚，应该是霍家供奉，二少爷沉醉酒色、无心修行，而又喜欢仗势欺人，霍家担心别人伤到他，所以他身边一直都会跟着修为比较高的仆从。”

说到这，东方海儿再次崇拜地望向乔光，感叹道：“不过他的修为在乔光大哥眼里肯定不值一提。”

乔光尬笑两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在楚国，剑阁不仅是学剑的地方，更是铸剑、卖剑的地方，每年在这方面的投入都不计其数，霍家底下培养了好几个剑阁，所以非常富裕，才在国都里都能称得上是大家族。”

“说到这，乔光大哥，我就不明白了，那些剑啊，说白了不就是几条铁皮，怎么这么贵呢？我上次听说谁让别人打造一把剑，足足花了两大箱的金元宝，这都能在国都外围地带买房子了！”

东方海儿眨巴着眼睛，俏皮地笑问。

她和乔光熟络地很快，可能是因为瞻仰英姿，很快就和他开起玩笑了。

乔光笑了笑，说道：“等你以后修行了，就会明白了。”

“我也能修行吗？乔大哥，那你能不能教我修行啊？可以做我的师父吗？”

东方海儿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像是连珠炮，一旁的于宝一听，还直接拜师了，这还了得？！赶紧跳了出来。

“那个……海儿啊，乔光大哥他们都是浮庐宗的神仙，哪有这么多闲工夫收徒弟呀，都忙着去降服各路妖魔鬼怪呢，整日云游四海的，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我看你还是别打扰他了吧？”

于宝斟酌词句，小心翼翼地说道，生怕海儿识破了自己的真实目的，还一个劲地朝乔光挤眉弄眼。

乔光愣了愣，苦笑道：“嗯……确实是像于宝说得那样。”

“这样啊。”东方海儿挠了挠头，只好作罢。

乔光灵机一动，问道：“你想修行？你为什么想要修行？”

东方海儿一愣，为什么想要修行？

她很认真地思考，对呀，自己刚刚为什么突然就想到要修行了？

以前隔壁邻居家的儿子也去学剑，最后命都没了，不是那时起就决定不去修行吗？

是想和乔大哥那样，面对像霍公子那样的人，都不会恐惧吗？

想有剑仙的风姿？

可是命都没了，要风姿干啥？

突然，她想到了于宝刚刚说的那番话。

不是我撞到他们，是他们撞了我，错的是霍公子，而不是我东方海儿。

只有有了实力，才能有底气地说出，错的不是我，是他，才能理直气壮地要求错的人道歉。

东方海儿顿时感到，于宝为她不惜大打出手，乔光赢了之后首先要霍公子给自己道歉，这简单一句道歉里面的分量有多重。

话语轻轻飘过，看似什么都没留下，实际上也没能留下些什么，但能守护住很多东西，比如于宝的正义感没被辜负，比如世上的是非黑白没被颠倒，比如让受害者敢于维护属于自己的权力与人格，尽管他们是平民，尽管他们面对的是权贵。

修行真的会死，隔壁家那哥哥，还只是去学学怎么用剑，就再也没能回来。

可不修行，甚至连生死都没办法选择，生命的权力掌握在别人手中，委曲求全、逆来顺受，也能卑微求活。

邻居哥哥是死于一场对决中的，对手辱骂养育他二三十年的奶奶，他气不过，被人怂恿立下了生死状，就送上了战场。

他早知道自己可能活不过了，自己只不过练了几个月，别人练了几年，怎么可能是对手？

出战前一晚，遗书就写好了。

死讯和遗书一同回到家，满家子人泣不成声，白发人送黑发人。

隔壁家奶奶特别好强，泪水浸满了皱纹，仍拄着拐杖颤巍站起，望着遗书的最后一句话，像宣读祷告般神圣不可侵犯。

“起码，我敢向他出剑了，不悔学剑百日。”

东方海儿那时看不懂，现在也不见得就懂了，只是隐约间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

宁做昙花，不愿苟且。

于宝和台顺不知道东方海儿为什么突然沉默了下去，鼻子还莫名其妙地红了。

但在乔光眼里，此时的东方海儿却变了一个模样。

像是一个枯朽的生命，再度焕发生机。

“没想到，一场事端，竟然助她成功塑道了，也是个好苗子啊。”

乔光心中暗暗称道，现在是真的有了收徒的心思，谁没有一颗爱才之心呢？

见东方海儿慢慢冷静下来，乔光趁热打铁，说道：“就算我收了你做徒弟，也没时间教你什么，不过我有一个好办法。”

东方海儿听前半句还以为彻底没戏了，听到后半句，眼睛又重新亮起来，急问：“什么办法？”

“你做我的记名弟子，但是传授你修行一事，则由于宝负责。”乔光说道。

于宝突然被点名，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乔光。

乔光笑道：“不过，你们俩不可以师徒相称，只能是代我教你修行，就像是师兄教师妹一般。”

“这个简单！”于宝欢喜道，“乔大哥，哦不，师父！干脆我也进你门下，不就解决了？”

乔光刚想拒绝，不过转念一想，能和于宝搭上线应该也不是坏事，更何况还是师徒关系，虽说他村里的老妖怪们知道之后，肯定气个半死，说乔光占他们便宜。

因为一旦乔光成了于宝的师父，就是和于宝爹娘同一辈分了，也就是说和那些老妖怪们的辈分都相差无几，甚至能平辈相称。

乔光欣然应允，师兄妹这个身份，也更能撮合他们俩，不让他们以师徒相称也是因为这样。

一场事端，莫名其妙多了两个徒儿，这两徒儿还可能结成良缘。

乔光感叹，没想到，不知不觉间，自己也到了能当别人师父的年纪。

乔光交代于宝这几天留在这保护东方海儿，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再联系他后，继续踏上了去六宗大会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