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燕青在刘备府上又住了七八日，芷巧自喝了张顺调制的药汁后，夜晚再没有啼哭。女儿的夜啼之症业已痊愈，燕青急着回家向貂蝉报喜，遂和刘备、宋江道别。刘备、宋江本想留燕青多住几日，燕青惟恐离家日久貂蝉惦念。二人不便强留，刘备命人大摆筵席给燕青饯行。燕青初来时愁肠百结心事重重，此刻却是烦恼尽消兴高采烈。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席间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燕青本是海量，此刻心情大好更是来者不拒放歌纵酒，直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酒席方散。

第二日一早，燕青与刘备、宋江等人辞行。宋江不舍，足足送出新野城外三十里仍不愿回。燕青和兄弟们相聚不久又要分离，心下亦是伤感。宋江拉住燕青的手说道：“燕青兄弟，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燕青说道：“哥哥有话尽管说，你我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何需吞吞吐吐。”

宋江说道：“那日下邳城跟兄弟一别至今已有九个春秋，我心中无一日不思念兄弟。近日方与兄弟久别重逢，实不忍再让兄弟离去。宋江不才，平生唯有两个心愿。一是众家兄弟不离不弃同生共死，二是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不枉活这一遭。燕青兄弟是仁义之人，能否安排好家事再来同我梁山好汉共辅刘皇叔开疆拓土成其霸业。你我兄弟也可朝夕相处岂不美哉！”

燕青听闻宋江之言，沉声说道：“哥哥的心意燕青明白，我何尝不愿跟兄弟们每天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替天行道快意恩仇。但是燕青有燕青的苦衷。”

宋江说道：“兄弟的苦衷刘皇叔从襄阳归来后曾和我讲过。兄弟自幼父母双亡，幸亏卢员外收留又传授武艺，兄弟与卢员外亦主亦父感情深厚。现卢员外在曹操处任平北大将军、莱亭侯，我却和梁山众兄弟辅佐刘皇叔，双方已是对头死敌。兄弟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燕青点头说道：“哥哥所言极是。我若辅保了刘皇叔，卢员外定会心生怨念，可我若追随卢员外又觉对不住宋江哥哥跟众家兄弟，于情于理不合。”

宋江轻叹一声，说道：“兄弟多虑了，我与卢员外只是政见不同并无个人恩怨。卢员外为人磊落坦荡绝非蝇营狗苟的小人，兄弟若能与我等一起辅佐刘皇叔，我想卢员外也不会怪罪兄弟。”

燕青冥思半晌，说道：“哥哥言之有理，只是我此时已有家室，况且爱女刚刚久病初愈，我只想和妻女平平安安过几天太平日子。”

宋江心中伤感泪水潸然，燕青忙好声劝慰。宋江哽咽道：“我梁山兄弟结义时共有一百单八人，那是何等的风光快意！九年前朝廷下诏招安，我与卢员外、军师商议后总觉招安对我梁山有害无利，才同九十八位兄弟用九天玄女所授天书中的密法来到这乱世三国。本想找寻明主，建功立业青史留名，谁料几战下来兄弟们伤亡惨重，卢员外又领二十二位兄弟改换门庭另立炉灶。柴进、武松二位兄弟也不知去向，现今只剩四十二位兄弟还在身边。我真后悔，不该……”宋江话未讲完已是泣不成声。

燕青急道：“哥哥切莫悲伤，个人有个人的命数，此乃天意不

能强求。哥哥为了梁山兄弟的出路殚精竭虑绞尽脑汁才想出利用天书回到过去此等玄妙之事，我等有缘参与其中实是大大的荣幸。何况乱世三国风起云涌，强人异士辈出，能识得一二已经足慰平生，岂不胜过苟活在鸟水泊里百倍！”

燕青说罢，宋江精神稍振又提燕青与己共保刘备之事。燕青执拗不过只好随口应允几句，宋江这才收住眼泪。燕青看天色渐晚不便耽搁，说道：“时辰不早，燕青和哥哥就此别过，如有闲暇我定当前来与哥哥和众家兄弟相聚。”说完驾车载着爱女芷巧向南而行。宋江不舍，直到燕青背影已尽才悻悻而回。

燕青走后，宋江时常一个人发愣。回想初来时共有九十八位兄弟相随，现下只剩四十二人已不足一半，便心如刀割悲不自胜。吴用等人看宋江整日郁郁寡欢闷闷不乐，皆来安抚。宋江心中苦闷，每每与人讲起战死沙场的兄弟以及不知所踪的柴进、武松，不禁泪如泉涌涕泗横流。众人也无他法。

一日宋江同刘备在帅府闲聊，刘备说起燕青已走月余，不知芷巧怎样好生挂念。此话刚好撩到宋江的痛处，宋江百感交集垂头不语。刘备奇怪，问道：“先生因何难过？”

宋江叹道：“听皇叔之言，我亦十分想念燕青，故而失态。”

刘备笑道：“这有何难。燕青所居王家村离新野不足百里路，挑一匹快马用不上两个时辰即能到达。先生若是愿往，我道路熟悉可随先生同去。”

宋江心道：与燕青分别日久，理应探访。遂说道：“如此最好，明日我和皇叔便可前往。”

刘备哈哈一笑，说道：“想不到先生这般心急。左右无事，散散心也好。”宋江喜出望外，满口应允。二人约好次日一早去王家村燕青府上。

一夜无话，第二日天明宋江吃过早饭同吴用、安道全、张顺、杨林四人出了新野城。不消片刻刘备也与陈到策马而出。一路上宋江喜形于色，尽改前日消沉模样。大家俱是满面春风，有说有笑纵马前行。未至晌午已到了王家村口，众人下马，刘备在前引路。穿过几个街口刘备指着一座大宅，说道：“那里便是燕青的宅院。”

张顺抢身来在大门前，伸手轻叩门环，谁知竟无人应声。张顺又敲了数下，仍是不见有人。张顺贴在门上细听，府中居然没有一丝动静。众人不知是何原故，心中疑窦重生。杨林绰号锦豹子，脾气最急，看四下无人想要翻墙入内探个究竟。宋江忙拦住杨林，说道：“杨林兄弟不可失礼，光天化日岂能擅闯。”

杨林知道不妥，说道：“哥哥，这偌大一座府宅怎会空无一人？”

宋江也是满腹狐疑，说道：“或许燕青兄弟有事外出不在家中。”

杨林说道：“即便燕青兄弟不在，难不成全府上下之人都有事出去了。”

宋江思索片刻，说道：“杨林兄弟，烦劳你去问问附近村民，可否有人知道为何这府中无人。”

杨林领命而去，不多时回来禀报说道：“哥哥，我已问过，村民皆言不知。”

宋江、刘备更觉奇怪，不明就里。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

笛声，众人寻声而望，见一牧童口中衔笛胯在牛背上由远而至。刘备看到牧童，心中一喜忙迎上前去，说道：“小兄弟别来无恙。”

牧童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原来是你，你怎会来此？”

刘备说道：“前日我落入河中，亏你燕伯伯收留，今日我特来相谢。只是为何我们敲门许久，却无人应门？”

牧童本来眉目带笑，可听刘备说完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低声说道：“唉，燕伯伯一家人已经走了。”

刘备一惊，急道：“走了？去了哪里？”

牧童答道：“去了哪里我也不知。大约一个月前燕伯伯遣散仆役家丁，和燕婶婶、芷巧离开了此地。”

宋江在一旁问道：“小哥，可知他因何离开？”

牧童瞧了瞧宋江，说道：“这我就不晓得了。不过燕伯伯真是好人，他知我家中贫苦，临行时不仅给了我些许银两，还把这头牛送给了我。”

宋江几人听罢一时无语，牧童看众人不再相询，骑着牛出了村口消失不见。众人呆立半晌，原本来时满腔欢喜不想燕青同家人远去踪影全无，满腔欢喜也变成了惆怅离愁。宋江失魂落魄自言自语道：“燕青兄弟为何要不辞而别？燕青兄弟为何要不辞而别？”

刘备心中亦是感伤，听宋江出言随口说道：“想是他不愿再见我等，故而离去。”

宋江抬起头脸色惨然，喃喃道：“他又因何不愿见我等？”几人不知如何做答，尽皆无语。

宋江又说了几遍，突的顿足捶胸放声大哭。刘备等人连忙好言解劝。宋江边哭边说道：“难不成是我宋江做了对不起兄弟们的事，才会如此！”

张顺说道：“哥哥万万不要难过。人各有志，强求不得。燕青兄弟已有家小，爱女又刚大病初愈，只想过太平日子，不愿再像我等这般东征西讨打打杀杀，故而方会离去。哥哥切不要太过自责。”

宋江听罢更是伤心，直哭的肝肠寸断死去活来才止住哭声。众人寻燕青不着多待无益，只得回转新野。宋江闷闷不乐郁郁寡欢，其余人等也没了来时的兴致，一路上无精打采死气沉沉。

好不容易到得新野，天已将暗，刘备与宋江辞别自回府上。眼见已近帅府，突的从路旁闪出一人高声唱道：“天地反反兮，火欲殂。大厦将崩兮，一木难扶。”歌声高亢清亮，隐隐有出尘之意。

刘备心事满腹未曾留意，那人又唱道：“山谷有贤兮，欲投明主。明主求贤兮，却不知吾。”

刘备听到明主求贤四个字浑身一颤，仔细打量放歌之人。见此人三十四五岁上下，身高八尺，目正鼻直，葛巾布袍，皂涤乌履，腰间挎着一把长剑，仪表堂堂，英气勃勃。刘备听其歌中另含深意，又观此人一表人才气质高雅，心道：莫非其便是黄承彦、庞德公、封公玖三人所说的卧龙、凤雏？想到此处刘备连忙勒住的卢翻身下马，说道：“我观先生飒爽英姿语含朱玑非俗世中人，敢问先生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