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刘备二顾茅庐无功而返，回到新野后长吁短叹，郁郁寡欢。宋江、吴用听闻刘备再访卧龙，遂来相询。刘备将此去隆中经过告诉二人，吴用听罢脸色大变，说道：“想不到传说居然是真的！皇叔，请把断龙棋局的棋谱借在下一观。”

刘备命人取来棋谱交于吴用，吴用小心翼翼的展开棋谱，仔细观瞧。过了半晌，吴用轻轻合上棋谱，仰天长叹道：“不愧是天下第一棋局，端的是变幻莫测，玄妙无比。”

刘备说道：“吴先生学识广博，可有破局之法？”

吴用连连摇头，若有所思。刘备见状亦叹道：“我听诸葛孔明讲过断龙棋局的来历，以卧龙的才智费十年之功尚无力破解，天下又有何人有此能耐？”

宋江在旁看刘备兴味索然，说道：“皇叔不必心灰意冷，这断龙棋局虽是天下第一棋局，但终是由人所创。世间奇人众多，定会有人能破解此局。”

刘备闻听不置可否，宋江思量片刻说道：“皇叔，我知一人棋力非凡，或许稍可一试。”

刘备精神稍振，说道：“何人？”

宋江说道：“此人是我等的兄弟，皇叔也识得此人。”

刘备好奇之心顿起，问道：“喔，究竟是谁？”

宋江说道：“他便是军中掌管辎重钱粮的蒋敬。”

刘备听宋江讲完，想了想说道：“我只知道蒋敬兄弟为人寡言少语精通计算，却不知其还善长棋艺。”

宋江说道：“皇叔，蒋敬聪明绝顶，人称神算子，积万累千，丝毫不差。尤其是乌鹭之术，更是天下无对。”

吴用缓过神来也说道：“蒋敬兄弟的棋艺确实高超。我自幼喜下围棋，又幸得名师指点，十五岁时已难觅敌手，故而常常沾沾窃喜自命不凡。岂料后来遇到蒋敬兄弟，每每与之对弈，让六子尚不能敌，让七子才可勉强相抗。始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刘备听罢愁颜渐展，说道：“既是如此，快请蒋敬前来。”

宋江说道：“皇叔莫急，若这断龙棋局真像卧龙所言乃是天下第一的棋局，只怕蒋敬也力有不逮。如破解不成，还望皇叔休怪。”

刘备急道：“先生说哪里话，成与不成皆是天意，刘备安敢强人所难。”

宋江说道：“皇叔言之有理，可差人速召蒋敬。”

刘备忙命下人去请蒋敬。过不多时，蒋敬来至帅府见刘备、宋江插手施礼，说道：“皇叔、哥哥唤我有何要事？”

宋江说道：“蒋敬兄弟，我知你棋艺高超，今日请你来确是有事相商。”

蒋敬正色道：“哥哥但说无妨，蒋敬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宋江将断龙棋局之事一五一十的告于蒋敬，蒋敬听后满脸惊愕，说道：“哥哥，我五岁学棋时至今日已有三十三载，无一日倦怠。天下名局尽在我心，唯有这断龙棋局只曾耳闻却无缘得见。我一直以为此乃传说并无实局，不想竟然是真的！”

刘备说道：“蒋敬兄弟，断龙棋局是战国时孟夫子同奕秋大师合力所创，本已失传多年，此刻重见天日倒也是喜事一桩。”

蒋敬点头说道：“皇叔，请借棋谱一观。”

刘备从书案上拿起棋谱递与蒋敬，蒋敬神色谦恭认真品阅，堂上鸦雀无声。良久，蒋敬眼含热泪喃喃自语道：“招招精妙，步步惊心。能一睹天下第一棋局，今生无憾。”

吴用起身轻拍蒋敬肩头，说道：“兄弟能否破此棋局？”

蒋敬暂稳心神，收泪说道：“我已算过，这棋局上共有一百八十一子。黑子九十三子，白子八十八子，劫材四处。双方自开盘便是一路绞杀，无一手缓招，局势之惨烈真是惊心动魄，旷古未有。”

吴用说道：“确如兄弟所说，适才我也看了棋谱，白棋只东边角上有一小块活棋，中腹这条长龙被切割成数段，已成全歼之势，恐怕任你是神人也无力回天。不过令人费解的是白棋虽形势危急但并无明显的昏招，可为何又败得如此之惨？”

蒋敬说道：“围棋

之术与行军之道如出一辙。高手对局输赢只在方寸之间，天时、地利缺一不可，连所坐方位，衣着颜色皆有讲究。断龙棋局相传是孟夫子与奕秋以在齐国坐隐馆所下的灭国大棋第七局为蓝本所创。孟夫子棋艺本就不及奕秋，能撑到第七局已是强弩之末。况且奕秋猜到秦国，执黑子先行，占据天时。秦国地处西方，西方属金，齐国地处东海，东方属木，金克木，秦高齐低，兼得地利。奕秋比孟子年轻六岁，体力得了便宜，又占人和。故而白棋尽管未有昏手，可终究还是落了下风。”

众人听蒋敬之言甚是佩服，刘备说道：“断龙棋局事关重大，蒋敬兄弟棋艺脱俗，我想请兄弟破解这棋局，不知意下如何？”

蒋敬说道：“皇叔之命，焉敢不从。”

刘备大喜，说道：“老天有眼，差蒋敬兄弟相助，若能破解棋局，刘备感激不尽。”

蒋敬轻叹一声，说道：“蒋敬虽愿一试却并无把握，如破不得棋局，还望皇叔勿怪。”

刘备忙道：“蒋敬兄弟尽管放心，成与不成皆为天意，焉有怪罪之理。”

蒋敬点头称谢，说道：“破解断龙棋局绝非一日之功，我需细细揣摩。粮草辎重乃军中大事，蒋敬怕有所慢怠，皇叔需另付他人。”

刘备思量片刻，说道：“蒋敬兄弟心细，不知何人能当此任。”

蒋敬说道：“宋江哥哥的兄弟宋清，江湖人称铁扇子，为人公正谨慎，担任军需之职最是稳妥。”

刘备应允，然后对蒋敬说道：“蒋敬兄弟破解棋局可有所需，尽管开口。”

蒋敬略一思量，说道：“只求一僻静之所，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刘备哈哈一笑，说道：“我府中后园倒是幽静，蒋敬兄弟若不嫌弃，我即刻让人为兄弟准备一间客房，任何人不得打扰，蒋敬兄弟可安心于此。”

蒋敬也不推辞，吴用在旁说道：“皇叔，吴用不才愿陪蒋敬兄弟左右，共研破局之法。”

刘备闻听更是喜出望外，说道：“这般最好，有劳二位，刘备先在此谢过。”

蒋敬、吴用还礼，刘备命人准备酒席欲同二人把酒畅谈。蒋敬心中满是棋局之事，推脱不饮。刘备只得作罢，令仆役带蒋敬、吴用去后院安置，好生照看。自此二人就在刘备府中住下，日夜精研断龙棋局。

刘备起初惦念，每日必亲往探视。只见二人常常蓬头垢面坐于房中，面对棋局发愣，时而呆头呆眼，时而如痴如狂。刘备知二人苦思，不宜打扰。过了月余刘备再去，见房中书简堆积如山，蒋敬、吴用埋头书海刻苦攻读，并不时朗咏道：“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见能生者也。”“心之官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刘备深感奇怪可不便相询。再过月余刘备又往，见二人每每醉卧榻上，房中酒气熏天。刘备更加疑惑，遂与宋江商议。宋江亦是不解，只得出言劝慰刘备莫要心急。

时光荏苒，一日刘备在堂外闲逛，鼻中不时传来阵阵清香。刘备顺着香味寻去，花园里栽种的几株蕙兰不知何时已然盛开。那花朵有的洁白如雪，有的典雅微黄，颇惹人爱怜。刘备走到近前若有所思，低吟道：“芝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念罢想到二顾茅庐之时天降瑞雪尚是初冬，此刻冰消雪融春暖花开，掐指算来竟过去四月有余，可破解断龙棋局之事仍毫无进展，不禁眉头紧锁兴味阑珊。刘备兀自惆怅，背后隐隐有脚步之声。刘备回身望去，看有俩人急匆匆由园外走来，定睛细瞧原来是蒋敬、吴用。蒋敬、吴用抢身来至刘备面前也顾不上施礼，吴用大声说道：“破了，破了，棋局破了！”

刘备心中方想棋局之事，突听吴用之言，又看二人喜形于色，竟一时语噎当场，过了半晌才说道：“先生之言当真？”

吴用笑道：“吴用怎敢戏弄皇叔。”

刘备欣喜若狂，说道：“到底是如何破解了断龙棋局，快快讲于我听。”

吴用方要开口，刘备又道：“此处寒凉，非讲话之所。”说罢一手拉着吴用，一手拉着蒋敬回到堂中。

三人落座，仆役奉上清茶，刘备心神稍安，说道：“吴先生、蒋敬兄弟，

二位为解断龙棋局废寝忘食耗损心力，刘备深感不安，在此深谢。”

吴用说道：“皇叔言重了，我和蒋敬都是爱棋之人，遇到世间名局便如获至宝一般，即便劳累也心甘情愿。”

刘备微然一笑，说道：“吴先生太过自谦，却不知二位是如何破解了断龙棋局？”

吴用轻叹一声，说道：“此中多有波折，还是让蒋敬兄弟说于皇叔吧。”

听吴用之言，蒋敬向刘备拱手说道：“回禀皇叔，起先我二人得了棋谱后踌躇满志，恨不得立刻能破解棋局。每日吴用哥哥和我就在房中按谱对弈，然而终是无功而返。”

吴用接着说道：“我二人那时茶饭不思寝食难安，心中除了棋局别无他物已成了棋痴，险险走火入魔。”

刘备点头说道：“不错，我也曾去探视二位，但见你二人有时枯坐，有时冥想，有时喃喃自语，有时手舞足蹈。我知吴先生与蒋敬兄弟定是苦寻破局之法，所以未敢打扰。不过后来我再前来，又看二位埋头书海，却是为何？”

吴用说道：“我和蒋敬对弈了上千局，可无论如何走法白棋仍是惨败。我心有不甘，幸好蒋敬兄弟发觉此是死路，其说断龙棋局既是孟夫子与奕秋合创，当从二人行棋手法入手找寻破局之策。故我和蒋敬翻阅古籍棋谱，盼能得取良方，但孟、奕距今已有数百年，存世的棋谱少之又少。我二人费尽心力才自书中找到一局孟夫子与梁惠王的古局，而奕秋大师的对局确是未尝得见。”

蒋敬说道：“棋品如人品。孟夫子为人刚直不阿，棱角分明，不畏权贵，有豪侠之风。其行棋亦是恢宏大气，棋势磅礴，但却疏于算计，懒避轻重。”

刘备若有所思，吴用说道：“我二人虽寻得孟夫子的对局棋谱，然仍是毫无头绪破局无方，不由得心灰意冷意志消沉，每日便让仆役买酒消愁。”

刘备笑道：“酒能通神，二位先生定是靠酒找到了破局之法。”

蒋敬也笑道：“恰如皇叔所言。吴用哥哥酒量甚大日饮千杯，每次醉后常吟咏诗文助兴。近来查阅古籍又多看了些孟老夫子的文章，故而我耳旁尽是些“人皆可为尧舜。”“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这般的豪言壮语。”

刘备哈哈大笑，蒋敬接着说道：“一日我醉卧榻上，又见吴用哥哥拿着书简手舞足蹈。我忧心忡忡哪里有心情听这些鬼话，便用大被蒙住头脸。待要睡去忽的听吴用哥哥念道：“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予之。”我心中一动，急忙起身问道：“哥哥念的什么？”吴用哥哥一愣，说道：“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予之。此乃《周书》之语，有何奇怪？”听吴用哥哥说完，我仿佛醍醐灌顶心中豁然开朗，立即收拾棋子摆好棋局。”

刘备听到此处略一皱眉，说道：“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予之。这句话与断龙棋局有何干系？”

蒋敬说道：“断龙棋局上共有一百八十一字，黑子九十一子，白子八十八子，劫材四处。棋从劫处生。围棋的最高境界就是劫争，一处劫材用好往往便可形成局势上的转换。起初我只依常理四处做眼，以求中腹的长龙得活，但结果总是铩羽而归。吴用哥哥咏诵的《周书》之语使我想到可利用棋局上的劫材，舍弃东边角上的活棋，而将中腹的大龙成活。若大龙能逃出生天，则进可攻，退可守，完全掌握了主动，形势立转，断龙棋局破矣！”

刘备虽不懂蒋敬所说却也高兴，说道：“后来如何？”

蒋敬说道：“后来我和吴用哥哥又对弈了数盘，我利用四处劫材形成连环之劫，攻黑棋最要紧之地，虽失了东边一角可大龙得活，终于破了这断龙棋局。”

刘备大喜过望，再向吴用、蒋敬称谢。吴用说道：“皇叔，事不宜迟，明日即可去隆中与诸葛孔明破此棋局。”

刘备喜不自胜令人准备酒席，又命人请来宋江、关羽、张飞。三人前来，闻听吴用、蒋敬破解了断龙棋局无不拍手称快。席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众人纷纷给吴蒋二人敬酒，吴用、蒋敬心情大好来者不拒，直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酒席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