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头儿，人人都过的艰难。

可要说他们村子最难的女同志，大家都觉得是戚玉秀。

一个寡妇，三个孩子，婆家不管她，娘家住得远，大儿子是收养的，亲儿子还是个病秧子，这日子，那肯定是不好过的。

要说难不难，那一定是很难的。

要说苦不苦，也一定是很苦的。

旁人这么想，戚玉秀自己可不这么想。

她可没有时间伤心更没有时间抱怨，想吃饱，已经很难了，哪里还有时间自怨自艾？自从她男人不在了，几乎是每一年他们家都要欠大队的粮，分了粮再还，然后再欠。

一年又一年的，她为了一点嚼谷儿操劳，风风火火，根本不像旁人还有时间去悲苦。有那个时间，努力挣工分不好吗？可是她在努力，他们家的存货还是一直很有限，如同今日这样白来的大丰收，更是从未感受过。

那别说是现在了，她男人在的时候都没有过的啊。

毫不夸张，戚玉秀觉得，她从小到大，第一次遇到这种好事儿。

戚玉秀都是第一次遇见，更不要说没见过世面的俩小孩儿了，三个人将果树包圆儿，摘了个干干净净，三人带的大背篓都装不完，戚玉秀看剩下的不多了，索性也都摘了下来，藏在不远处的草丛，交代闺女：“明天我们都去上工，你再来背。”

看着小小的闺女，她又叮嘱：“一次别拿太多，你拿不动的。”

小宝珠鼓着小脸蛋儿，拍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戚玉秀笑了起来，这才牵着儿女往回走，小宝山担心的频频回头，说：“会不会被人发现啊？”

戚玉秀想了想，中肯的说：“应该不会。”

这边距离他们大队这么近，一般别的大队不会过来，虽然大家没有约定什么，但是各个大队基本不会太过分，毕竟不是饥荒时候，闹得太难看，要打架的。

再说，最近他们大队秋收，别的大队一样也是秋收。

这可是一点都不能耽误的，就连小孩子都轻易不能缺席。所以戚玉秀还是不太担心的。

小孩子不懂这些，但是听妈妈这一说，也都点着小脑袋，表示自己懂了。

苹果很多很多，小宝珠兴奋的很，叽叽喳喳：“妈妈，我们的苹果能吃很久，能吃很久很久的。”

虽然背着小背篓儿，装的满满当当沉沉的，小姑娘还是欢快的带着跳跃，像是一只小麻雀。

戚玉秀含笑：“嗯，等藏在地窖里，可以吃到明年开春。”

小宝珠的眼睛更亮了，嘿嘿嘿的笑出来，得意的左右晃。戚玉秀揽过闺女，说：“好好走道儿，大晚上别摔了。”

小宝珠重重的嗯了一声，心情好的要飞起来啦。

辛辛苦苦一天，大人尚且疲惫，更不要说小朋友，等到家之后，小宝珠困得大脑袋一点一点的，小宝山也揉着眼睛，哈切连天。戚玉秀赶紧让两个小孩儿去睡觉，自己则是将苹果放到了地窖里。

他们东北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地窖，这个时候粮食都不太多，可是如同他家这样空空如也的，也真是没几个了。戚玉秀将苹果放好，心情也极好。

虽然这东西不顶粮食，但是吃两个也能混个饱肚儿的。

至于拿出去换钱或者换粮食，别说是戚玉秀，就连两个小崽儿都没想过。他们又不是傻，有好东西，那是能轻易露出来的吗？这山上的东西，你摘三五个苹果，那是你家的；你抓个野兔搞只野鸡，那是你家的；可是，你要是发现一棵果树或者是遇到一只野猪还独吞，那就是薅集体的羊毛。

这可是不行的。

藏好，可得藏好。

这是他家冬天的储备粮！

戚玉秀将地窖关好，心满意足的进了屋儿。

这石头房子是她男人爷爷辈儿的老房子，那时不太平，好些个人家都住在山里。不过随着太平下来，条件好一点的都搬到山下村子里了。但凡是现在还住在山里的，基本就一个字儿：穷。

戚玉秀家就是那种穷的耗子都不来的。

这个秋收的夜，一家四口都做了美梦。

而小宝珠的美梦最快乐，一群红彤彤的大苹果围绕在她的周围的不断的转圈圈，争先恐后的叫：“吃我吃我，我最甜。”

小宝珠吧嗒一下嘴儿，眼睛弯弯，觉得真是好运要来到。

“嘻嘻。”

“嘻嘻嘻。”

“嘻嘻嘻嘻。”

小宝乐这时已经醒了，听到他姐神经兮兮的笑声，默默的往大哥身上贴了贴，小豆虫一样，再贴一贴，宝山终于睁开了眼：“唔……”

宝山醒了。

小宝乐立刻一把滚在宝山的怀里，小小声：“哥，姐在笑。”

小宝山纳闷的揉着眼睛，也带着软：“笑怎么了？”

“嘻嘻嘻嘻嘻！”

小宝山立刻睁大了眼，嗯，他瞬间回头，看着妹妹睡的四仰八叉，嘴角裂开，露出小白牙。

小宝山：“唉我去~”

他一咕噜坐起来，宝珠这个笑声，真是有点惊悚。

他搂住小宝乐，说：“不怕！哥哥在。”

正要说点啥，冷不丁想到：“妈呢？”

小宝乐赶紧说：“上工。”

他眨巴大眼睛，重复：“上工了。”

宝山一听，再看窗外的天色，果然不早了。他不敢耽误，也顾不得其他，赶紧把宝珠摇醒，小宝珠捧着一个大苹果，正准备一口咬下去，突然间，苹果就被人夺走。

小宝珠：“唔，苹果……。”

睁开了眼。

宝山赶紧的：“对，苹果！我要去队里干活儿了，你别忘了今天的事儿。”

宝珠迷迷瞪瞪的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左右看看，妈妈没在了，哥哥也要下地去了。她又迷糊了一下，终于软糯的点头，说：“晓得了。”

“饭。”小宝乐开口，他大眼睛看向哥哥，说：“饭。”

宝珠揉着眼睛瞅宝乐，又看哥哥：“哦对，哥，你还没吃饭，走什么走啊？”

宝山：“……”

他不吃饭省一顿的主意，被拆穿了。

早饭都是他妈做的，粗菜饼子，宝山宝珠一人一个，宝乐是小半个，宝山啃着菜饼子，说：“中午你不用去送饭了。”

一般蒸菜饼子，那肯定是要蒸一锅的，不然也太费柴火太费事儿，所以每每这样的情况，戚玉秀都做一锅，自己带饭，也省了宝珠下山一趟。

别看宝山在山下沉默寡言下手黑不合群儿，在家倒是个很能碎碎念的大哥。

“你出去的时候小心一点，那边的大坡儿不太好走。”

“中午你和宝乐要吃饭，不要节省，你看你都不长个儿了。”

“过几天就能分粮了，你不用为家里操心。”

“秋收之后，我跟你一起上山……”

小宝珠默默的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弯腰将脑袋靠在桌上，念叨：“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宝山戳她脸蛋儿一下，说：“淘气。”

虽然很能跟妹妹碎碎念，但是他也着急的很，并不耽误，很快就提着自己的篮子下山，每天五篮筐的麦穗儿，也不容易捡的。他今天，已经很迟了。

宝山很快的离开，宝珠也不能在家耽误时间，他们一家子，都是很忙很忙的。

戚玉秀忙的没有时间难过和伤心，他们小孩子其实也一样的啊。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一点都不错。

宝珠将宝乐又放在了木框里，跟他说：“姐姐今天还给你带苹果。”

小宝乐赶紧点头，奶声奶气：“要小心。”

大概因为穷，他比同龄的小孩儿懂事儿了不少。

当然啦，虽然懂事儿不少，家里人也不敢把他随便放，还是要放在木框里的，小孩子在山里瞎跑，是会被狼叼走的。

“我中午会回来的。”

宝珠背上小竹篓儿，关上了院门，雄赳赳气昂昂的往昨天的好地方奔去。

虽然只来了两次，这是第三次，但是她已经很熟悉了，宝珠迈着小短腿儿滑下山坡，来到山洞，这个山洞其实有点深的，如果不是被狼追慌不择路，她肯定不敢进来。

她不敢，村里人也不敢的。

谁知道里面有什么呢？

她哒哒哒的踩着树叶出了山洞，来到苹果树下，将苹果装好，立刻就准备往回走，早早把苹果运回家，才是最好的。她正准备走，隐约听到远处似乎有人说话的声音，宝珠一顿，赶紧躲在厚重的草丛中。

她那么小，被人发现跑不过的，不如藏着。

小宝珠藏了半天，也没看见个人出现，她挪了挪小屁股，微微探头张望。

没人。

还是没人。

莫非，有山妖婆婆？

小宝珠脸色煞白煞白的，不过还是大着胆子抻头儿到处看，自我安慰：“不怕不怕，一切牛鬼蛇神都是纸老虎。”

村里开大会，她有认真听。

“纸老虎纸老虎！”

说话的声音似乎是从远处山下传来的，她犹豫了一下，放下竹篓儿，往声音的方向探头看。

她得看看！

这真是，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小宝珠瞬间瞪大了眼——这几个人，怎么这么胖？

咋、咋吃的？

这啥家庭啊？？？

也在这个时候，那几个人正巧抬头，也看到了在山顶草丛里探个小脑袋瓜儿的小黑妞儿：“小姑……”娘字还没出口，小宝珠如同受惊的小兔子，就窜了。

几个男女面面相觑，说：“她咋跑了啊？”

“你喊她问路啊？”

“没影儿了。”

小宝珠背上小竹篓。

他们距离还挺远，她能跑掉。

小丫头眼看就要钻进山洞，突然感觉什么东西扑哧过来，她用力一挥——“咕咕咕！”

宝珠：“山……山鸡？”

她一把捞起山鸡，蹭蹭蹭逃窜了！

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