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砥在锦衣卫分署的审讯室里，提审宣府前卫的张指挥使，问道：“张彪，你老实交代，找人冒名顶替之事，是你的个人行为，还是李元龄授意的？”

张彪跪在公案前，说道：“此事与大帅无关，休要把他牵扯进来。”

海中砥道：“那些冒名顶替之人，都来自于万全两卫，你凭什么能调动万全两卫两千多人？没有李元龄的授意，你办得到吗？”

张彪道：“万全两卫的指挥使都是下官的生死之交，因而才愿意给下官帮忙，此事的确和大帅无关。”

海中砥不愿刑讯逼供，说道：“把他押下去吧。”

吃过晚饭之后，到了戌牌时分，海中砥在客房看书，一个警卫进来禀报道：“海大人，万全都司的李大帅求见。”

海中砥猜出李元龄的来意，对牟荣添道：“看来这位李大帅是坐不住了。”吩咐那警卫把李元龄请到客房来。

时间不大，李元龄走了进来，海中砥让了座，说道：“大帅来访，不知所为何事呀？”

李元龄笑道：“没什么，就是过来看望看望海大人。”

二人寒暄一阵，李元龄对牟荣添道：“牟千户，本帅想和海大人单独聊聊，请你暂且回避一下。”

牟荣添去看海中砥，他负责海中砥的安全保卫工作，海中砥不发话，他不能离去。

海中砥道：“荣添，你暂且回避一下吧。”

待牟荣添走后，李元龄说道：“海老，本帅一时失察，竟遭了张彪等人的蒙蔽，其罪大矣。本帅想请海老在圣上面前替我求求情，请圣上从轻发落，倘若本帅能逃过此劫，海老的大恩大德，本帅定当永世不忘。”

海中砥道：“如果大帅只是失察，问题倒也不大，圣上定会念在大帅戍边多年，劳苦功高的份上，给予从轻发落的。但倘若大帅吃了空饷，老夫也帮不了你。”

李元龄从袖口中抽出一张银票，放在桌案上，说道：“这是一点小意思，请海老笑纳。”

海中砥往银票上扫了一眼，见数目是五万两，说道：“大帅，你这是何意呀？是想贿赂老夫吗？”

李元龄赔笑道：“海老千万别这么说，本帅岂敢向你行贿，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这点小意思，是本帅的见面礼。”

海中砥道：“五万两，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呀，大帅和谁交朋友，都如此慷慨吗？”

李元龄陪笑道：“旁人哪能和海老比，只要能和海老交上朋友，别说这区区的五万两，便是十万，本帅也肯出。”

海中砥道：“大帅，你年俸几何？哪来的如此多银两，该不会是靠吃空饷得来的吧？”

李元龄一怔，说道：“不……这些银子绝不是吃空饷所得，这都是本帅节衣缩食省下来的。”

海中砥道：“快把银票收起来吧，老夫可不敢要。老夫累了，想休息了，大帅请回吧。”

李元龄心一凉，暗想：“海中砥，你敬酒不吃，本帅只能叫你吃罚酒了。”他回到家宅，找来长子李磐，说道：“磐儿，叫你师父做事。”

李磐道：“爹，当真要走这步险棋吗？如果海中砥死在这，你老也难脱干系。”

李元龄道：“那个老家伙若不死，为父就死定了，倘若能将他除掉，为父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李磐道：“那好，孩儿这就去找师父。”

当晚夤夜时分，海中砥所在的客房外，来了一个黑衣蒙面刺客，那刺客掏出仙鹤形熏香盒子，把鹤嘴捅破窗纸伸入屋中，一拉鹤尾，将迷烟喷了进去，片刻之后，听到一声喷嚏，紧接着又一声喷嚏响起。

那刺客知道屋中只住着两个人，见二人都中招了，心中欢喜，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左手拿着火折子照明，右手拎着一把长剑，见海中砥和牟荣添头朝外，挨排躺在炕上，抡起长剑就要对海中砥下家伙。

这时牟荣添猛然起身，一拳向他当胸打来，那刺客“呀”的一声惊叫，忙向后退出两步。

原来牟荣添并没有被迷晕，他每天都吃熏香蒙汗药的解药，那刺客用的是江湖上通用的熏香，因而牟荣添没有中招。

海中砥没吃解药，被迷晕了，牟荣添被喷嚏声惊醒，嗅到一股香气，知道有人要对海大人不利，故意发出一声喷嚏，引对方进来，想给对方来个出其不意，打他个措手不及，没想到对方武功了得，竟然躲过了那一拳。

那刺客挺剑向牟荣添刺去，牟荣添侧身避过，回敬一拳，眨眼间二人在屋中拆了数招。那刺客见屋中狭窄，长剑施展不开，虚晃一招，蹿出屋去。

牟荣添叫了声“哪里走！”随后便追。二人又在院中展开较量，牟荣添拔出虎头绣春刀，施展开了白虎刀法，和那刺客斗在一处。

院子里这一打上，住在厢房中的白云双剑和施翼闻声而出，董扶舆叫道：“荣添，要不要帮忙？”

牟荣添道：“暂时不用。”他见对方剑法精湛，武功不在自己之下，没把握取胜，因而在“不用”之前，加了“暂时”二字。

牟荣添瞅着对方的剑法套路很是眼熟，一时之间想不起在哪见过，相斗三十回合之后，牟荣添猛然想起来了，心想：“这不是崆峒派的七十二手追魂夺命剑法吗？原来这刺客是崆峒派的人。”

他先前在潞王府见崆峒三老第三位夺命剑客飞尘在与醉菩提普济争斗之时，用的就是这路家法，因而识的。

牟荣添回忆了一下飞尘的身材轮廓，觉得和这刺客很是相似，心说：“莫非这厮是飞尘？”叫道：“刺客老兄，你可是飞尘道长？”那刺客却并不搭话。

董扶舆叫道：“那刺客，你究竟是个谁？敢不敢把脸上那块屁帘子给摘了？”

那刺客仍不搭话。

这时牟荣添已落了下风，被迫使出八击必胜，从头使到尾，结果没好使，心就是一凉。那刺客见牟荣添挺不好对付，也使出了看家本领，向牟荣添发起猛攻，牟荣添一个没留神，被对付长剑砍到腰间，若没有铁布衫护体，那刺客这招“拦腰锁玉带”就把他废了。

施翼见牟荣添露出败像，不能再傻站着看热闹了，抖手发出一支脱手镖，向那刺客脖颈打去。那刺客身子一侧，轻松躲过。

施翼叫道：“董师兄，夏师兄，别卖不了的竹竿，傻戳着了，一起上吧。”

白云双剑亮出家伙，加入战团。施翼知道自己这两下子不行，没敢往前凑，手里捏着脱手镖，时不时的发上一支。

那刺客在牟荣添等四人的合击下，竟然不落下风，和对方打了个平手。

施翼发出十几镖，都没能得手，心想：“你这厮还挺难对付，看你能不能躲过小爷的弹弓。”他扣上一颗弹丸，瞅准机会，对着那刺客的右眼，射了过去。

双方相距不足三丈，铁弹丸眨眼间就到了。月色朦胧，不得眼目，弹丸既小，速度又快，待那刺客瞅见弹丸迎面飞来，再想躲闪已然来不及，被打得“哎呀”一声惊叫。

可惜那弹丸失了准头，没能命中那刺客右眼，打在他眉头上，饶是如此，也打得他不轻，眉骨登时就被打破了，鲜血直往下淌，迷住了右眼，忙用手去擦。

一个没留神，当胸吃了牟荣添一记窝心炮，被打飞出去三丈多远，“咣”一声撞在墙上，身子向前一弹，就要栽倒，忙以剑支地，只觉嗓子眼发腥，“哇”的一声，大口吐血。见牟荣添等人冲了过来，不敢再战，一个“旱地拔葱”蹿上高墙，飞身而去。

牟荣添道：“燕子，你暗中跟着他，看看他究竟是谁，受何人指使。”

施翼飞身上墙，见那刺客蹿房越脊向西北奔去，远远的跟在后面。随着那刺客走大街，过小巷，见他跳入一所宅院，没急于跟进去，绕到宅前，见匾额上写着“李府”两个大字，心想：“莫非这是李元龄的府邸？待我进去查看一番。”

翻墙而入，这时再找那刺客，早已踪迹不见。在一间房上跳起两丈多高，俯瞰整座宅院，发现远处一间屋子亮有灯光，奔了过去。

见院中无人，飘身落下，蹑足潜踪凑到窗前，听里面传出说话声，用手指沾了吐沫，湿破窗纸，附眼一张，见房里坐定三人，其中一人正是李元龄，在他旁边坐着个老道，着一身黑衣，施翼料想这老道应该就是刚才那个刺客。

在老道身旁坐着个青年，施翼不知是何人。只听李元龄说道：“如今行刺不成，那老家伙定然有所提防，再想将他除去，恐怕不易。”

施翼心想：“果然是这个老王八蛋派来的刺客。”

又听那老道说道：“大帅暂且和他周旋几日，贫道这就赶回崆峒山请我大师兄前来帮忙，只要他一到，海老儿必死无疑。”

李元龄沉吟片刻，说道：“此距崆峒山路途遥远，一去一回要耽搁不少时日，本帅恐怕等不到道长回来，便会被海老儿缉拿。”

那青年说道：“爹，实在不行，咱们就远走高飞吧。”

施翼听那青年叫李元龄爹，心想：“原来这厮是李元龄的崽子。”

那青年正是李元龄的长子李磐。

李元龄是封疆大吏，不舍得抛弃眼前的荣华富贵，但事到如今，别无他法，不舍得也得舍得，再待下去，只能是坐以待毙。叹一声，说道：“看来只好如此了，磐儿，你快去准备吧，咱们今夜就走。”

李磐问道：“爹，你想好去哪了吗？”

李元龄道：“大明是没法待了，咱们去东瀛暂避一时，倘若日后福王坐了江山，定会赦免为父的罪责，咱们再回来。如果太子得了江山，咱们只能永世待在东瀛了。”

施翼心说：“你想的挺美，还要去东瀛，小爷叫你走不成，我这就去通知添哥来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