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南珠没让李进进去的缘故，他只能站在殿外，陪杏儿聊天。

李进倒是并不见外，不管熟不熟，抓到杏儿就是一顿东拉四扯。

从他小时候生活的江南地区开始说起，再说到他怎么跟着父亲升官来到尹京，再说到自己如何受表姑重用……

杏儿没兴趣听李进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昨晚在长公主的房间里，她看见男人的鞋子，颇被震撼。所以今日李进和何云霄过来，她就特别留意两人穿的鞋子。

果然不出意外，昨晚的鞋子，和今日何云霄穿的一模一样。

何云霄就是偷偷和南珠长公主约会的男人。

杏儿作为南珠的贴身侍女，自是知道太后有意让南珠嫁给何云霄。虽没正式定亲，估摸着也八九不离十。

所以，何云霄偷偷来见孟清柔，确实不合礼数，可那也算是一段风流佳话。传说起来，只会被人津津乐道。

现在，杏儿看着南珠长公主的态度，有点摸不准这桩婚事了。

作为孟清柔长期的好姐妹，她别的不敢确定，但孟清柔的性格，她是了解的。这位南珠长公主，外柔内刚，平时随便怎么欺负，一旦碰到她内心的坚硬之物，非得被震得虎口发麻，五脏颤动，口中发甜，鲜血上涌不可。

“杏儿，你可知珍珑棋局？”

说到下棋，这个李进为数不多的擅长之物，他便眉飞色舞起来。

“珍珑棋局，我已经研究出破解之法了！只需我下这，你下这，我下这，你下这……”

李进假装面前正有一份残局，一下一下给杏儿比划起来。

杏儿则手托着腮，想着南珠长公主的事情。

又过了片刻，入宫时趾高气昂的何云霄，终于从麟萱宫内出来了。

只不过，出来的他，脚步缓慢，耷拉着肩膀，目光空洞呆滞，整个人垂头丧气，像是一根被晒蔫了的黄瓜。

李进见何云霄出来，当即喜道：“何兄，是不是成了！”

“没了……”

沙哑低沉的声音，从何云霄干裂的嘴唇中发出。

李进挠了挠头，“我都这样帮你了，这咋没的？”

“没了……”

杏儿看着何云霄这副样子，有些于心不忍。

她原本是挺不喜欢何云霄的，除却何云霄本身不好的名声以外，大晚上偷偷跑来见长公主，本身就是对长公主名声的不尊重。

但现在，她看到何云霄这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忽然能够理解他了。

杏儿知道南珠的情况，没有背景，没有势力，不受重视，还身患奇毒。仅有的优点是，一个长公主的名头，一个漂亮的脸蛋。

这世上，找一位能娶南珠的公子容易。找一位能娶她，对她好的，也不难。可找一位，能娶她，对她好，喜欢她，愿意为她失魂落魄的男子，那便是极难极难的了。

杏儿的年纪比孟清柔大些，后宫中的事，她是见得多了，听得多了。

哪位妃子，不是极尽所能的讨好圣上？

哪位敢惹圣上龙颜不悦，得宠的还留一留，不得宠的，直接丢出去喂狗的也有。

“何公子，我家长公主，就是这种性格。生气起来，谁的情面都不会留。您别放在心上。”

杏儿的话里，虽是叫何云霄不要把孟清柔放在心上，可实际上，她巴不得何云霄把孟清柔放在心尖尖上。小姑娘从小到大受过许多苦了，有人疼她爱她，以后的日子里少受些苦，是最好的。

何云霄看着杏儿，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

“你进去看看她吧。好好看着，别叫她出什么事。麻烦你尽心些，以后想要什么，我赏你。”

杏儿看着何云霄的神情，听着他的话，心里很为南珠开心。

真不错呀。

他自己都这样了，满脑子还惦记着咱们的长公主呢。

“杏儿知道了。”

杏儿应下后，就唤来别的宫女伺候何云霄李进二人，自己去麟萱宫，南珠的寝殿里找她。

孟清柔训走何云霄后，自己安静地坐在寝宫的椅子上。

杏儿把门开了一道小缝，闪身钻入房间中，很快把门关上。

“长公主？”

“嗯。”

杏儿没问“你有没有事”这种无聊的问题。上一次，她母亲去世时，便是杏儿陪她熬过去的。很有经验。

别看南珠平时是一副谁都可以欺负的样子，但实际上，这位柔柔弱弱的姑娘，比绝大多数的人都要坚强。

“长公主今天不太高兴。”

孟清柔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有一点。”

“可以和杏儿说说吗？”

孟清柔抬头看了一眼，这位又像管家，又像姐姐，又像长辈的大姑娘。

她低头说道：“我被骗了。”

杏儿轻声道：“怎么骗的？”

孟清柔把脸偏到一边，“他先说自己是肖云，骗我嫁给他，现在又说自己是何云霄。”

“那清柔，是怎么回他的？”

“我谁都不嫁，也不许他再来。”

“好。他骗了咱们，就应该让他滚蛋。”

杏儿说完后，瞧着孟清柔丝毫没有好转的脸色，心中便明白了。

小情侣吵架，你跟着煽风点火。若顺着一方的心意去骂另一方，这一方开心，说明她已经不在乎了，或者没那么在乎了。这一方不开心，甚至还怨你骂人，说明还在乎着呢。

杏儿又道：“殿下，您是君，他是臣，他刚骗您，这样简单地骂他一顿可不行。杏儿这就去找宵月长公主，判他何云霄一个欺君之罪，秋后问斩！”

杏儿起身，假装出去。

孟清柔见她这样，果然坐不住了。

跳下椅子，疯跑过去拉住杏儿。

“杏儿！你别去！”

她顾不得别的，连忙给何云霄说好话。

“他知道自己名声差，当时是怕我抵触才化名的！后来是因为贪玩，一直没告诉我。其实他昨天坦白过了，是我自己没信，怪不得他的！”

杏儿“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道：“殿下，前因后果，您自己不都明白吗？”

孟清柔愣在原地。

不知觉间，脸颊上滑落下两行热泪。

她依然没有哭，愣愣地站着，只是流着泪。一直流、一直流，好像无穷无尽那样。

杏儿轻轻抱着这个姑娘。轻轻抱着，手掌有节奏地拍着她的后背。

“清柔乖，哭一哭就好了。”

直到了这个时候，孟清柔才终于呜咽出声。

“杏儿。我，我本来……呜……本来已经打算……去求姐姐和母后了……结果他骗我……为什么要骗我……明明是那么相信他……”

“这次不要轻易原谅他了。”

“嗯……”

“让他吃点苦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