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过后，没等李世民派人来叫，李医就主动去了甘露殿御书房。

今天李恪找自己了解火器和火药方面的事情，必须过去说明一下。

除了这件事，他也想跟李世民聊聊其他一些事情，包括新兴公主的婚事。

事情也正如他所料，对于李恪找他了解火药方面的事情，李世民早就已经掌握。

在他介绍情况时，李世民没有丝毫感觉意外的表现。

等他介绍完毕，李世民沉吟思考了片刻，方才点头说道：

“恪儿能去找你小子了解火药跟火器方面的事情，说明他非常重视这件事，也感到有些惶恐，这并非坏事”

“在你小子的几个叔叔里，你三叔勇武过人，能力算是比较出色的一个，对于他的能力，皇爷爷还是比较放心的”

“让他掌控火药和火器事务，也能让他安心下来好好做事，不至于瞎琢磨，对于这个职位，皇爷爷会做一些特殊安排”

虽然没有明说，但李医还是听出了一些东西。

李恪这辈子是别想觊觎皇位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做个太平王爷吧！

这跟他庶出的身份有关，跟他所具有的部分隋朝皇室血统有关，也跟自己彗星般崛起有关。

有了自己，李恪已经从皇位继承人的备选方案中被剔除了。

对李恪来说，这却是一件好事。

在原来的历史上，他原本就是一个竞争的失败者。

接下来，李医陪着李世民又聊了一会火药和火器方面的事情。

但他也只聊制造火药和火器的事情，却绝口不提人事问题。

聊完这个话题，他从怀里掏出几本书，放在了李世民的面前。

“皇爷爷，这是孙儿之前跟您说过要编撰的一些格物书籍，还有算学书籍”

“这些书籍的初阶版本，孙儿已编撰完毕，并在杭州试用了，请皇爷爷过目”

“如果皇爷爷认为没有问题，孙儿准备将这些教材推广到天下所有春苗学堂中去，让所有孩童都开始学习”

“更高阶的格物学教材和算学教材等等，孙儿会组织人手尽快完成编撰”

“等这些初阶教材普及开来，并被春苗学堂里的学子们掌握，就可以教授他们更高阶的知识了”

“到那时，中学堂也就可以成立了，接下来就是大学堂，最终目的是为我大唐源源不断地培养出各种人才，为我所用”

听到他这番话，李世民的双眼顿时为之一亮，直放光芒。

“好的，做得很好，看来你小子计划的很周详啊，这才是做事的态度”

“先让皇爷爷看看你小子主持编撰的这些新式书籍，要是没问题，那就可以推广到所有春苗学堂中去”

说着，李世民就拿起一本算学书籍，开始查看其中的内容。

结果他刚一打开书本，就愣了一下。

书上所写的那些奇怪符号，让他感到非常诧异。

好在那些符号下面都有文字说明，倒也不难看懂。

“医儿，这些奇怪的数字符号来自哪里？你为何用它们来取代原来表示数字的文字？”

李医并没有立刻给予回应，他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的茶杯里蘸了点茶水。

紧接着，他就在书案上用手指写下一行数字，并微笑着说道：

“皇爷爷请看，这组符号其实是一组数字，代表的意思是五十万八千六百七十八”

“如果用文字将这个数字写出来，是不是要写一长串文字，也要耗费不少时间？”

“但用这种特殊的符号表示，是不是更加简洁，书写速度是不是更快？这就是优势所在”

他的话音未落，李世民就已双眼放光。

转瞬之间，李世民就已看出阿拉伯数字的巨大优势。

“没错，医儿，用这种符号来表示数字，的确有很大的好处，不但书写快捷，似乎也更加简洁明了”

接下来，李医继续介绍书中的各种算学知识、以及格物学知识等等。

没一会功夫，李世民就已被这些新鲜的知识给迷住了，频频点头不已。

转眼的功夫，半个时辰就已过去。

李世民合上手里的格物学书，稍作沉吟，随即点头说道：

“你小子说的没错，这些书里记载的知识都非常有用，值得大力推广”

“这些书籍可以推广到所有春苗学堂中去，让我大唐所有孩童学习这些知识，成为有用之才”

话音未落，李医已站起身来，然后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皇爷爷英明，孙儿代天下所有孩童感谢皇爷爷，这是天下所有孩童的福音”

“从此以后，我大唐必定会涌现出越来越多的人才，让我大唐变得更加先进，也更加强大”

李世民微笑着挥了挥手。

“起来说话吧，在咱自己家里，不必多礼”

李医随即站了起来，然后坐在椅子上，继续跟李世民闲聊着。

又聊了一会教材和建造中学堂的事情，他就岔开了话题。

“皇爷爷，孙儿刚才听新兴公主姑姑说，您打算把姑姑下嫁给长孙曦，可有这事？”

“我知道长孙曦这个人，是皇奶奶的从兄弟，是孙儿的舅爷”

“而且长孙曦年龄较大，孙儿斗胆说一句，我反对这门婚事！”

李世民愣了一下，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李医。

在他印象中，这还是自己这个聪慧无比的嫡长孙，第一次直言不讳地反对自己的决定。

下一刻，李世民的脸色就冷了下来。

“上次皇爷爷准备跟薛延陀和亲，要把新兴嫁给薛延陀的真珠可汗，你小子就跳出来反对，但也没有这么直接”

“这次皇爷爷要把新兴下嫁给长孙曦，来个亲上加亲，你小子居然又跳出来反对，而且如此直接，谁给你的胆子？”

“是不是新兴不想下嫁给长孙曦，所以找到你小子，让你小子来进言，你小子还真敢反对啊！”

“终身大事岂是儿戏，不是你们说反对就能反对的，也轮不到你们反对，否则的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规矩何在？”

虽然李世民话说得比较重，但李医并不打算就此放弃，更没有退缩。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躬身说道：

“皇爷爷明鉴，我陇西李氏是大唐皇家，在各个方面，都应该为万民垂范，为所有大唐人的表率，自然也包括婚丧嫁娶这些事情”

“因为我李氏祖上的出身，天下那些所谓的豪门望族，背地里难免会嚼舌根，说一些不太中听的话，所以我李氏更要规范行为”

李世民的脸色顿时一黑，随即咬牙切齿地说道：

“皇爷爷倒要看看，谁敢乱嚼舌根，嫌脑袋长的太结实了吧”

陇西李氏的部分鲜卑血统，多少算是禁忌话题，根本没几个人敢提。

正因为这点鲜卑血统，陇西李氏素来被四姓高门的那些家伙瞧不上。

天下排豪门望族时，陇西李氏也挤不进最高的那个层级。

身为皇族，却不能位列最高等级的豪门望族，这被陇西李氏视为是一种耻辱。

这也就是李医，要换做其他人，今天必定免不了一顿严厉的斥责，甚至被杖责也有可能。

即便如此，李医也没打算就此打住。

今天他要说的事情，关乎全天下的百姓，根本不容退缩。

新兴公主的婚事，不过是个引子而已。

稍顿一下，他继续躬身说道：

“长孙曦比姑姑高一个辈分，这容易落人话柄，被人诟病，这是孙儿反对的第一个理由”

“第二个理由是，长孙曦比姑姑大出很多，往远了看，就意味着姑姑要守很多年的寡”

“都是自己家人，孙儿实在不愿姑姑将来受这些苦，谁不希望自己家人能和和美美地过一生？”

听到这里，李世民不禁沉默了。

长孙曦的年龄比他小不了几岁，比新兴公主大了二十岁左右，悬殊太大了。

如果是普通百姓家的女人，倒也没有多大关系，这种情况并不少见。

但新兴公主却是当今皇帝的女儿，虽然是庶出，那也是公主啊。

大唐公主就这么下嫁给一个半大老汉，怎么看都不合适。

更何况长孙曦的辈分更高，是新兴公主叔叔辈的人。

关键是皇家和长孙家的关系又这么近，确实有点乱套的感觉。

想到这些，李世民不禁有些犯嘀咕了。

李医却没有停止，继续述说着。

“第三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姑姑年岁还小，现在还不宜成亲”

“啊！”

李世民诧异地看了李医一眼，随即摇了摇头。

“你小子的前两个理由还说得过去，有一定道理，这第三个道理就说不通了”

“等过了年，新兴就十五岁了，早就到了婚配的年龄，寻常人家的女娃，十四岁嫁为人妇的比比皆是”

“别的不说，就说你小子的母亲，十四岁就嫁给了你父亲，两年后生下了你小子，新兴可比你母亲当初的年龄还大一点”

李医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孙儿的母亲成婚很早，这孙儿知道，也万分感激父母的养育之恩”

“但是，这并不妨碍孙儿认为，母亲成婚太早这件事，这二者并不矛盾”

“经过一番仔细的研究，孙儿发现，我李氏皇族为何有那么多孩童早夭，甚至刚生下来就不幸死去”

“为何有那么多妇人难产而死，母子双亡，为何后辈子孙中有很多人身体羸弱，患有各种各样的疾病”

“所有这些问题，都跟过早成婚有关系，让本就没有长大成人的少年去生养孩子，无异于过鬼门关”

“就算母亲和孩子都侥幸闯过这道鬼门关，生下来的孩子也往往体弱多病，很难健康成长起来”

“反观那些父母成年以后生下的孩子，往往母子平安，都能健康长大”

“啊！”

李世民惊呼一声，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的眼中也闪过一片痛苦之色。

不说别人，不说其他地方。

仅仅他李世民的子女，仅仅大唐皇族内部，生产时母子双亡的事情，已经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

如果没有这些惨绝人寰的悲剧，大唐皇族必定更加昌盛。

李医同情地看了看自己这位皇爷爷，然后继续说道：

“孙儿通过研究发现，女人成年之后再结婚生产，由于身体已完全长开，危险性就会大大降低，生下来的孩子也更加健康聪慧”

“所以孙儿斗胆建议，推迟女人结婚的年龄，最好等十八岁成年后再结婚，至少也要推迟到十六岁以后”

“除此之外，要严厉禁止近亲结婚，三代以内的近亲，特别是有血缘关系的近亲，绝对不允许通婚”

“近亲结婚生下的孩子，往往都有重大健康问题，患有各种各样的疾病，多呆傻孩童，而且寿命普遍很短”

毫无意外，李世民又被吓了一大跳。

在李氏皇族内，近亲结婚的比比皆是。

因此诞生的患病孩童，也随处可见，很多都浑浑噩噩的。

非但李氏皇族，这种情况在整个大唐都广泛存在。

人们总以为近亲结婚是知根知底、亲上加亲，但哪里知道，那就是一出出悲剧的根源。

李世民站在书案后面，瞪圆了双眼，紧紧盯着李医说道：

“今天晚上皇爷爷就算不休息，也要听你小子说出个一二三来”

“如果你说的确实有道理，有事实支持，皇爷爷可以考虑接受你的提议”

“婚丧嫁娶，生儿育女都是关系国本的大事，丝毫疏忽不得”

看到李世民态度有所改变，李医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李医就躬身说道：

“孙儿请皇爷爷恕罪，为了更好地说明这件事，孙儿要拿身边的长辈举例，这样才有说服力，才能将早婚和近亲结婚的弊端看清，举例时或有冒犯，……”

没等他说完，李世民已挥了挥手，大度地说道：

“无妨，这是事关国本的大事，不是背后嚼舌根，有什么话你小子尽管说”

得到允许后，李医立刻开始说明情况。

“孙儿要拿来举例子的长辈，是长乐公主姑姑及驸马，还有二人的儿子长孙延”

“长乐姑姑年仅十二岁就下嫁给了长孙冲，他们本为血亲的表兄妹关系，根本就不应该婚配”

“姑姑那时还未成年，却已嫁为人妇，十四岁生长孙延时差点难产去世”

“好不容易母子平安，都活了下来，结果姑姑却落下了病根，仅活到二十二岁，就因病去世”

“究其原因，都是太早结婚造成的恶果和悲剧，如果成年后再结婚，很可能姑姑现在还好好地活着”

“啪！”

李世民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满脸悲伤之色。

长乐公主可是他的嫡长女，是他跟长孙皇后的第一个女儿。

结果这位嫡长女只活到二十二岁，就早早死去，他能不为之悲痛吗？

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明白。

造成这场悲剧的那个人，居然就是自己。

如果自己不把长乐公主早早下嫁给长孙冲，这出人间悲剧很可能就不会发生。

想到这里，李世民的眼眶不禁湿润了。

李医同情地看了看他，然后继续接着说道：

“说完长乐姑姑，孙儿再来说说长孙延这个表弟”

“长孙延从生下来就体弱多病，而且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跟聪慧沾不上半点关系”

“非但如此，他的肢体上也有些残缺，虽然不明显，但也能看得出来”

“所有这些，都是近亲结婚造成的恶果，也跟长乐姑姑过早结婚生子脱不了干系”

“这样的孩子，在舅爷家还能活下来，这要是放在普通百姓家，怕是很难活到成人”

“长乐姑姑和长孙延的这些悲剧，就足以说明，女子太早结婚生子和近亲结婚，绝对要不得”

“纵观整个天下，这样的悲剧比比皆是，为了大唐国民的健康，也为了让大唐变得更加强大，这种情况必须改变”

“关于这些事情，皇爷爷完全可以派人在长安城中排查一下，很快就能得到答案”

正说着呢，李医突然打住了话头。

因为他看到，李世民此时已老泪纵横。

……

翌日，清晨。

起床洗漱之后，李医这就准备出去锻炼。

但是，还没等他出门，新兴公主和兕子她们就风风火火地跑来，把他堵在了房间里。

刚一进门，新兴公主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医儿，昨天晚上你在甘露殿待了那么长时间，我们实在等不住，就回去了”

“我的事情你跟父皇说了没有？父皇什么意思？答没答应取消这门婚事？”

李医看了看新兴公主，随即微笑着说道：

“姑姑，你的事情我给皇爷爷说了，也提出了大唐女子应该晚点结婚生子，并严禁近亲结婚的事情”

“听完之后，皇爷爷思考了很长时间，但并没有给出肯定的回答，只说会好好考虑和斟酌一番”

“在我看来，这就是好事，您就等着听好消息吧”

话音未落，新兴公主已一蹦三尺高，直接欢呼起来。

“太好了，医儿，姑姑就知道，你这家伙说话最管用了”

兕子和新城公主她们也非常激动，一个个又蹦又跳的。

事实上，这也事关她们的命运。

欢呼庆祝一番后，李医才带着她们向临湖殿那边走去，准备去锻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