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方墨坐在椅子上，正对着躺在沙发上的女孩。

女孩手里捧着一杯热水，眉头轻轻动了一下，“这很重要吗？”

“那你家是哪里的，电话是多少？我让你父母来接你。”方墨表情很严肃，板起脸来，笔尖点在白纸上。

女孩往后挪动了下身子，背靠在沙发上，手指捋着一条白色的耳机线，“家里人现在不要我了，我没有家。”

“一夜不回家，会让你父母担心的。”

“大叔，是在赶我走吗？”

“不是，是你自己说一会儿便要离开，现在天快亮了。”

方墨拉开窗帘，外面天色微微发亮。淡淡的光线照进房间，落在窗台上，落在方墨的身上，落在桌子上，落在地板上，落在沙发上，落在女孩的身上。女孩的皮肤特别白皙，如同凝结的羊脂一样，映着日光，反着一层浅浅的光泽。

女孩靠靠身子，好像很害怕光线似得的，躲进了阴影里，“还不是要赶我走？”

“不是赶你走，一会儿我送你走。”

“那好，让我喝完一杯热水再走，可不可以？”女孩抱着膝盖，将手中空空的杯子翻了过来。

“一晚上，你已经喝了四杯水了。”

“再喝一杯。大叔，不会连一杯热水都那么吝啬吧。”

“好，我给你倒。”

方墨接过水杯，转身走进内厅。

第五杯水。

她究竟要做什么？

方墨一杵，不对！倒水只是调开他的借口，这种转移话题的借口他过去也用过。

他急忙转身，还未走出内厅，房间里回荡起一片歌声。轻轻的，幽幽的，仿若一件薄薄的白纱从天而降，罩在了每个角落。

“啦，啦啦，啦，啦啦……”

方墨回到外厅。女孩正闭着眼睛趟在沙发上，又带起了耳机在哼歌，与之前见到的场景一模一样。

方墨放下水杯，碰碰女孩的胳膊，“喂，水来了，别唱了，喂……”

方墨皱起眉头，情况有些不对劲。一戴上耳机，女孩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什么都不理会，完全陷入了唱歌的状态。

而这首歌或者说根本不是什么歌，前前后后只有一个字，节奏上不超过四个小节。她到底要表达什么？

方墨摘下女孩的一只耳机。

没有反应。

女孩依旧仰在沙发靠垫上，微微一闭一合着嘴唇。

方墨心里嘀咕了一声，伸手去摘女孩的另一只耳机。

刚碰到耳机，他的目光落在了已经摘下的这只耳机上面。

白色的耳机掉在沙发上，他离得很近，只有十几厘米的距离，但听不到一点声音。

方墨心动了，将耳机戴在耳朵上。

他静下心来，屏住呼吸，忘记另一只耳朵旁的歌声。

耳机里一片安静，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不可能什么都没有。

方墨深呼一口气，闭上眼睛，全身心感受起来。

有了，有了……

一丝丝的声音，好像电流声一样。

又像金属丝贴着一根空空的铁管内壁滑过一样。

那声音细细的，似乎牵动了方墨的耳部神经，不，是整个脑袋的神经都随那声音颤动了起来。让方墨有一种浑身的细胞完全被唤醒的感觉。

来了，来了，那条金属丝滑过来了。

方墨感觉耳边不是贴在了铁管的一头，而是贴在了铁轨上。

金属摩擦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震耳欲聋，好像一条火车摩擦着铁轨从耳朵里穿过。

瞬间，方墨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

不，是燃烧了起来。

心脏如同水泵一样在飞速旋转，热血冲出了他的胸膛，冲上了他的喉咙，冲进了他的脑海。

他被淹没了。

……

“喂，墨，墨……”

“啊？啊……”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方墨睁开眼。视野里晃动着人影，一条一条的，很模糊，好像眼前拉起了一道雨帘。

方墨揉揉眼睛，身前的人影、景物渐渐清晰起来，周围渐渐响起一阵阵的欢呼声。

“加油！加油！加油！”

方墨放下手，麻木了。

他站在人群里，站在操场上，站在欢呼声里。十米外正对着他的计数板上写着，心理76：经济78.

“现在比分打到76：78，心理学系还落2分，比赛只剩下半分钟的时间，心理学系要求暂停。经济学系的球权，双方都有机会。”

背景里回荡着解说的喇叭声。

球场上那个拿着矿泉水瓶、穿着红色8号球衣的身影好熟悉，是段子阳。

方墨咽咽喉咙，泪目了。

是大学，又是大学。

回来了，竟然回到了大四上半学期的毕业篮球赛上。

胳膊上传来一阵疼痛，方墨转过头。旁边的短发女孩撅着小嘴眼睛里闪着一抹晶亮。

安静手中的加油气棒敲在方墨的头上，“发什么呆呢，还不加油！我们落后2分呢！”

“加……”

方墨张开嘴，喉咙里喊不出任何声音。

为什么会回到大学？

为什么会回到篮球赛上？

“是加油！”安静朝着方墨又喊了一声。

方墨内心一紧，抓住安静左手举上天空，嘶喊着喉咙：“加油！加油！”

安静的手好软，好舒服。

抓紧的一刹那，方墨忽有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抓住了又抓不住一样。

“现在经济学系发球……哎，段子阳，是心理学系的段子阳断球成功。这下好看了，比赛进入就秒倒计时。十，九，八……段子阳运球，段子阳过中场，段子阳……哎呦，段子阳摔倒了……三，二，一。78：76，经济学系最后防守成功，以2分优势战胜了心理学系。”

比赛结束了，没有意外，段子阳还是摔倒了，没有投出最后致胜的一球。

“哗——”

哨音过后，外围观看球赛的同学冲进了球场，现场混乱起来。

方墨记得，最后一个动作段子阳歪了脚。

手中一滑，安静向前冲出一步。

方墨记得很清楚。当时自己是与安静一起冲进的篮球场，第一时间赶到段子阳身边的。

方墨手一拉，没有拉住安静。

“啪啪啪——”

他刚想去追，下雨了。

倾盆大雨从天而降，炮弹一样密集的雨点打在方墨的身上。

每一下都很疼。

仿若落下的不是雨滴，而是松果。

方墨双手挡在头顶。

雨下得很大，瞬间在他与其他人之间拉开一道水帘。

方墨剥开水帘，发现所有人都在离开远去。

只是短短的几秒钟，球场上空空如也，段子阳、安静、篮球队员、观众全部消失了。

不是这样，剧情不是这样的，记忆里本不该有这场大雨。

方墨淋着雨水，站在球场中央，不知所措。

“轰——”

空中劈下一道闪电，照亮了半个球场。

方墨抬起头，前方几十米的雨幕中走来一排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