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皎月和大夫人谈话很不习惯，对方一直在用那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在与她说话，言语中多了几分施舍的假意，还有三分不太明显但很深刻的戒备。

不会是担心她这不太出挑的模样会勾引到她丈夫吧？

果不其然，大夫人突然话锋一转：“听管家说你入了贱籍，可得贵人相助，不算落魄，有些小钱，既然能活下去，为何还要来我乔家。”

这是分明是道送命题，祁皎月反应极快，立即一脸悲苦之色涌上，有滴若有若无的泪水蓄在眼角。

她道：“夫人有所不知，这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我若是一辈子都屈居一人下，还有什么盼头。”

“哦，我知道了，你就想得活得体面一点。”大夫人支起身子，“不就是想着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变凤凰吗，你贿赂管家，来我这里做事，不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吗？”

祁皎月来不及记恨这个管家阴了他一把，若换做原来，管个他三七二十一，直接就能怼回去，如今只能在心中说：疑神疑鬼，肯定夫妻离心，若不是看在明媒正娶的份上，人家早就把你休了。

大夫人接着道：“不过你这就可选错了地，你也不懂脑筋想想，如今谁最得宠。”

祁皎月心想：不就是你吗？

“这样吧，我这儿呢确实不缺你这种人才，你就去四房那里，正好她那里缺人。”大夫人一锤定音，完全不给祁皎月反应的余地。

就这样，祁皎月被这善妒的大夫人身边的丫鬟带走了。

一去四姨娘的居所才知道，才知道这传闻中不太受待见的偏房有多么的落魄。

她隔着老远都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虽然很淡，但这对于祁皎月来说，已经足够明显。

而且，身旁的丫头似乎并为嗅出来。

踏入外门，随同的人这才厌恶的皱眉道：“怎么又是这个味道？”

又？看来这位做添房的小妾确实够惨的。

丫鬟把已经踏进去的半只脚收回去，潦草的说道：“你自己进去吧，这是西苑，在你前头的一个侍女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跳井自杀了，你也知道，最近我们府中却是不太安定，你现在是这位四娘的丫鬟，西苑唯一的一个。”

说完这句话，她给了祁皎月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

这位不受宠的小妾就是接二连三府中出现怪事的根源，来之前，祁珩告诉她，这位偏房原本娶来就是为了给乔家开枝散叶的，可谁知道没多久，大夫人有了身孕，她的地位便开始一落千丈，不对……一开始，根本就没有安稳过。

与其说她是一位倍受欺负活得连婢女都不如的小妾，倒不如说她就是一个生儿育女的工具，既然现在不需要了，下场可想而知。

祁皎月推开最里屋的房门，便见一位女子正面无表情的替自己包扎小腿肚上的伤口。

屋内并未点灯，祁皎月只能凭者身后微弱的余光和血腥味的最浓重的地方辨别她在干什么。

祁皎月道：“夫人这样做，伤口会感染的。”

“什么？”隐匿在黑暗中的人似乎很惊讶，“你称我什么？”

祁皎月方才只是一时口误，赶紧改口道：“四姨娘，方才奴婢是说……”

“恩，这里没你什么事，你的房间就在你进门的左手边那倒屏风的后面，上面有棉被。”屋内想起的声音听起来毫无生气。

祁皎月不经怀疑对方是不是要死了。

她虽然也很想这样一走了之，可一想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便固执的问道：“姨娘，火柴在哪？”

沉默一阵后，对方似乎妥协的回答：“就在我旁边，你自己来拿吧。”

要不是祁皎月夜视力也算是上乘，否则还会被脚下的什么东西拌上一跤。

待她点燃后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时，波澜不惊的绕过地上的断手，把烛台上的油灯点燃。

刚一点着，便开始噼里啪啦的响，好似这样还不能显得其劣质一般，它还火速的熏了祁皎月一个满怀。

祁皎月呛了一口，这才转身来到姨娘身前蹲下身，她回想着祁珩当初是怎么蹲下身医治她脚伤的，语气也不自觉的柔和下来：“虽说是秋，可这房间潮湿阴冷，这样不做处理的包扎是好不了的，奴婢斗胆，还望姨娘见谅。”

说完，便扯下那已经裹了一层的白布，她没带药，只得点燃火柴接着火光查看。

纤细的小腿肚上有一条利落的横斜伤口，明显是刀伤。

古代又没什么破伤风针，看这位姨娘弱不禁风的样子，若真被感染，恐怕就是死路一条了。

祁皎月问道：“以前有过类似的伤口吗？”

那姨娘本是不想回答她，谁知道她又是那位夫人拍过来假意讨好呢，可不知为何，她还是说道：“有，一年前有过。”

祁皎月松口气，看来感染的几率不大。

伤口不深，如今已经止了血，她也没有随身携带药品，只能说道：“先别捂着，让它自己结痂，会好得快些。”

姨娘嗤之以鼻，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你好像并不害怕。”

“啊？”祁皎月没明白她具体指的是什么，不过细想来，方才绊住脚的断臂并未能吓住她，至于，传言说靠近或者得罪过这位姨娘的人都会死于非命，更是不值一提，她本就是冲着这一点来的。

她如实答道：“怕什么？”

对方怔愣后也不再说话，祁皎月见没什么事，便站到一旁听候差遣。

祁皎月这才有机会打量这位姨娘的相貌，心中诧异道：这哪是什么姨娘，看着年岁，恐怕是未成年吧？

四姨娘的两颊虽然瘦削，但难言稚气，甚至额角还生了一颗痘痘。

算不上多精致，她生着一张鹅蛋脸，因为年龄不大，显得她的五官小巧而又古典，皮肤有些泛黄，头发没有打理看起来很毛躁，似乎也因为营养不良而是蜡黄的颜色。

祁皎月只知道她是在一日行乞时，被路过的乔家少爷看到，当时就瞧着是个小美人，于是便带走了，在府中养了几年，便成了姨娘。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尽管她害人的嫌疑最大，官府却迟迟没有定罪，但她这张人畜无害的脸，和在府中任人欺负的日子，也不可能有如此下得了狠心。

可祁皎月偏偏就是看了这样一张脸，就知道，府中好几个人的死亡和失踪都和她有关。

如果换作自己，要么一辈子就在沉默中死亡，要么就在沉默中爆发，决计不会这么忍下去。

然而心说无凭，凡是都得讲究证据。

如今大家都当这位四姨房是个瘟神，都不敢轻易见她，连带着祁皎月，这几日她都没认真吃过一口饭。

直到有衙门的人来到这里，重新调查近日府中出现的婢女投井一案。

祁皎月：“还请大人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通报。”

“对了，我家姨娘最近身体不适，若是有事，还请长话短说。”

来者会意，拱手道：“劳烦姑娘了。”

祁皎月还没通报，就见三姨娘已经穿戴整齐，她还未开口，就说道：“我知道，管家来人了是吧。”

祁皎月：“是。”

经过这主仆二人将近半个月时间的相处，这位防人心很重的姨娘终于肯舍得抬眼正眼看她，话也不自觉的多了一些。

只是，祁皎月还是不能明白那晚放在手中的断臂是什么意思。

若真是单纯的想要恐吓她这个新来的，那也不至于如此用真的手臂，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居然不知从哪弄来的断臂放在房间，想想都觉得不简单。

四姨娘神情平常，似乎是已经习惯了：“你就在远处帮忙看着，我和这位大人多说几句。”

这四姨娘不会武功，说话也不会刻意的低声细语，尽管祁皎月站得远，但依据口型，她也能知道对方都在说些什么。

四姨娘说话还算柔和：“大人上次来不是已经断定小芳是自杀吗，难道已经有新的进展？”

“不知姨娘是否知道，乔大人准备道士来作法，说是有鬼魅作祟，作法成功大家也就相安无事了。”站在她对面的男子说道。

“既然如此，那么大人究竟为此而来？”

“本是不该来的，只是我就在昨日，重新让仵作开棺验尸，突然发现了原来一直没有注意到了地方。”

听到了这里，祁皎月也开始紧张起来。

四姨娘声音依旧细小柔和：“所以大人发现了什么？”

“暂且没什么发现，只是觉得尸体和以往死后的不同，浑身泛着青白，按理说人都死了快一个月，尸体却不说会腐败，起码也应当有尸臭吧，可是小芳的尸体无任何味道。”

祁皎月暗自琢磨，民间的奇闻异事也有不少，她还是头一次听说还有这样尸体百日不腐的。

“和我有什么关系。”四姨娘漠然的说道。

“小芳是你的人，你的全当我多嘴罢。”对方说完这句后，便找了个借口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