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医院住院区域的走廊安静的连钉子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回荡三遍。

光可鉴人的地板在节制的灯光下仿佛能吸走人的影子。

叮一声轻响, 电梯门打开, 昨天之前还风光无限的警察局长大块头的身影从中走了出来。

他的脚步迈的很大，此时穿着便服的威廉·布朗神色凝重, 他的目标是走廊尽头的单人病房。

经过部队训练的走姿令他习惯性单手摆动, 另一手此时不知为何覆在裤兜上。

但他很快把手移开, 因为他知道，那长年累月放在自己口袋里的小东西已经不在自己手中。

起初他的步履算是平稳, 直到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中传出哗啦啦的响动，仿佛什么东西掉落下来。

威廉·布朗加快了速度。

——

威尔·格列厄姆拖着受伤的腿, 当汉尼拔又一次向他扑过来, 他感到身体中短暂的升起了那种神力, 受伤的腿仿佛没有了痛觉, 他以极大的力量踢中了汉尼拔的腹部。

汉尼拔手中还握着那个奇怪的东西, 但威尔从卫斯理断断续续的连接中意识到，汉尼拔手中的装置会限制卫斯理的能力。即便汉尼拔被他踢倒, 也不肯松开手中该死的按钮。

威尔又一次抬起了枪。

“杀了我，”汉尼拔鼓励的口吻还是那样高高在上，他看着威尔，又像透过他在看那脑袋里的另外一个人, 道：“你让我很佩服, 卫斯理, 你竟然还能留在这里。我想这个装置对你的作用并不完全像我知道的那样……”

卫斯理听到系统的危险警告已经不止响起了一次，他不能维持这样的状态很久，短短几分钟, 因为持续电击引起的身体损伤和脑损伤已经让他自愈了好几次。

但他知道，如果他撑不住离开，威尔立马会变成汉尼拔的牺牲品。

卫斯理道：“你必须现在就杀了他，威尔，不然我离开，你自己根本无法对抗他。不要担心，这个房子里一定有充足的证据，证明汉尼拔·莱克特是个长期的食人者，你不会杀错人。”

短暂的时间中，威尔也感觉到了卫斯理的痛苦，在他的脑海中蔓延。

“老天，他在对你做什么，卫斯理？”

就在威尔咬紧牙关，扣在扳机上的手指逐渐弯曲的时候，汉尼拔冷静的不可思议，突然道：“威尔，我知道那些孩子在哪。”

“……什么？”

“别听他的，威尔！”卫斯理内心不好的预感已经到了顶峰，他感觉到自己再也支撑不住了。他在威尔脑海中的声音不仅越来越远，而且颤抖的厉害：“快开枪，威尔，求你！”

“就是新闻里那些失踪的孩子，他们还没有被找到，不是吗？”汉尼拔脸颊上仍有血迹，看上去比平时狼狈无数倍，但当他注视着威尔的时候，威尔依旧能感觉到那目光中的胜券在握。

天啊，他早就计划好了。

威尔感到内心揪成一团，汉尼拔·莱克特，他早就料到了所有的可能。

“他们在哪？”威尔的枪顶在汉尼拔的额头上，尽量不让自己的神色中透露出一丝一毫的失措：“那些孩子在哪，他们还活着？证明！”

“富兰克林在上门拜访时亲口告诉我，有一个地方是他最钟爱的，无论如何也不希望任何人染指……我猜，除了我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他在拖延时间，”卫斯理强撑着道。

“我有枪，卫斯理，他拖延不了多久，我的人马上就到。”威尔在脑海中安抚卫斯理。

他们在思维中的沟通，外界只过去了瞬间，威尔握紧了武器，他绝不会放过汉尼拔·莱克特，他想。

但卫斯理接下来的话，以及那突然彻底消失的体力，转为高烧的头脑，让他彻底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他会杀了我，威尔。”

————

卫斯理从剧痛中回到了自己的身体，迎接他的是覆盖在面颊上的枕头，令他窒息的黑暗笼罩着他。无论他如何挣扎，那压着他四肢的力量让他根本无法逃脱。

他想闷死我！

这是在自己的身体中，卫斯理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离死亡这么近，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但只会更快的消耗肺里的氧气。

渐渐的，威廉·布朗觉察到手下的少年失去了挣扎的力量，他的四肢渐渐放松下来，即便他胸前暴露在空气中的变种人控制器显示仍然在启动中，他也一动不动。

威廉·布朗的神色很狰狞，他脸色涨的发紫，泪水却不受控制的从眼窝中流淌下来。

“你不能继续了，卫斯理，你不能继续错下去了……”他喃喃自语：“很快我就会去找你哥哥，别担心，我会处理的，我都会处理的……”

他等待着，他需要确认卫斯理已经真正的离开。

“打开门。”门外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威廉·布朗安排的值班护士阻拦道：“他已经睡了。”

“不，打开，”那个声音变得强势起来：“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告诉我的——”门外的人仿佛拉扯起来。

“好吧。”那个带有轻微鼻音的男人道。

被威廉从里面反锁的门突然传来可怕的响声，好像被什么巨大的力量从内部扭曲。

门肉眼可见的变形了，它像是纸片一样缓缓的出现褶皱、折叠、彻底被从门框上撕裂开来。

威廉·布朗脸上的泪水没有干涸，但他已经换上了仇视的神情，看着门后出现的身影。

“是你！”

而当埃里克·兰谢尔看到病房内的景象，他的双眼几乎瞬间就浮上了血丝。

他一言不发，愤怒就写在脸上，瞬间抬起手，房间里顿时刮起一场金属的风暴，威廉·布朗的身体被金属架撞得倒飞出去，不得不从卫斯理身上移开。

艾瑞克快速赶到卫斯理身边，扔开枕头，少年人脸色已经灰白。

“没用的！！你这个怪物！！他是我儿子，他永远是我儿子！！”被逼进角落的威廉·布朗大喊起来。

“你——”艾瑞克没有回头，他抬起手指，房间里所有的金属物品都漂浮起来，其中一件已经完全变形，有尖锐棱角的一端还在不断的重叠。

威廉·布朗看着它，已经明白了，这将是自己的死神。

下一秒，那粗而尖锐的金属钉骤然加速，噗嗤一声闷响，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威廉低下头，看到自己胸口的正中心，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金属棍末端，他整个人被钉在了角落的墙壁上。

“好好享受，”艾瑞克拂过卫斯理失去血色的脸颊，字音从牙缝中挤了出来：“我不想你死的太快。”

护士尖叫着跑开，威廉喉咙滚动，发出一声咳嗽，大量的鲜血从口中涌出，令他话不成句，但事到如今，他也没有任何可说的了。

他像艾瑞克说的那样，在痛苦中煎熬着，无论如何也不能提前死去，这个过程慢到他在仍有意识的时候，看到在艾瑞克的抢救下，卫斯理猛地吸了又一口气，青白的脸色逐渐恢复了红润。

“不！！！”威廉发出野兽般的嘶鸣，不甘心的扭动起来，让血流速度加快了。他张开口，冲着卫斯理的方向吃力的喊道：“你这个——”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枚硬币悄无声息的从威廉的后脑穿了出来，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艾瑞克回过头，对威廉的尸体露出一个嫌恶的眼神，随即他的手指从卫斯理的颈部移开，快速弯下腰，打算抱起意识还不清醒的病人离开这里。

“威尔，不！”正在这时，卫斯理仿佛在昏迷中受了惊吓，他喃喃出声，眉头紧皱，脸上露出了痛苦不安的表情。

艾瑞克同时感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开了他，让他不得不离开卫斯理。他仔细看着少年，片刻后，他坐在了卫斯理身边开始等待。

只见少年的双眼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但那双原本深棕色的瞳仁已经被鎏金般的光泽覆盖，内部如同黄金在涌动，他盯着眼前的空气，似乎在透过天花板看着另外一个地方。

艾瑞克知道卫斯理有自愈的能力，但显然，他还不止如此。

——

威尔·格雷厄姆血流成河。

当卫斯理消费了10积分又一次自愈，快速返回威尔的意识时，这边的情况已经从白热化落幕到了结尾。

高烧和腿上的伤口，这两个弱点犹如灾难，从一开始就让威尔处于下风。当卫斯理不得已离开，他的情况就立即跌入了谷底。

汉尼拔将威尔看做是可敬的对手，曾经有段时间，他认为威尔是这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但两人立场的对立，让汉尼拔知道，这样的相处也早晚有结束的一天。

汉尼拔同样伤的不轻，他侧身对着躺在地面奄奄一息的威尔，忍着枪伤缓缓擦拭着手中的利刃。

威尔身上的衣物已经被血液浸湿，他一双手也无法阻拦多个失血的伤口。

他活不下去了。

威尔在清楚的意识到这点时，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恍惚间，他仿佛听到脑海中再次响起卫斯理的声音，但威尔已经无力回答。

卫斯理在威尔的意识里，能感到这具身体的生命力在逐渐的消逝，威尔的所有痛苦他都感同身受。

“系统，”除了这一个途径，卫斯理想不到其他的，在被系统被动扣除积分和主动治疗威尔的选择中，他无疑会选择后者：“治愈威尔·格雷厄姆。”

“将消耗1000积分，是否同意？”

“同意。”

任务做到今天，卫斯理辛辛苦苦攒起来的积分也不过两千多一些，在之前因为连续自愈又消耗了不少，现在更是瞬间减少了一半，但肉疼之余，他很庆幸，起码威尔还有一口气，不像杰西卡那样，最后一点机会都不留给他。

威尔昏迷了过去，卫斯理掌握了他的身体，几乎当他的积分消失的下一秒，他就能感觉到那些被割开的皮肤和受伤的内脏，像是受到了奇异的拉力，伤口渐渐合拢在了一起。

那一直困扰威尔的脑炎带来的高烧也如雪花融化，快速的消失。

汉尼拔手上的动作突然停顿下来，他仿佛能听到生命力回归的声音，即便卫斯理闭着眼，他也从威尔身上看出了什么，汉尼拔道：“你回来了，”他的声音中终于透出些许不满：“看来威廉失败了。”

卫斯理从地面上站了起来，他感受到身体恢复健康带来的力量。

“你也会失败的，汉尼拔。”

“你把威尔从死神手里带回来了，卫斯理。”汉尼拔不带感情的道：“如果我是威廉，我会早点杀了你。你会让这个世界失去秩序的。”

“什么样的秩序？”

“弱肉强食，卫斯理。”

正在此时，卫斯理心中突然升起警兆，千分之一秒，他在意识中打开了系统地图，只见房间内凭空出现了第二个红点。

嘭！！

枪声再次响起。

卫斯理看着左胸口出现的穿透伤，心中震颤起来。

他回过头，威尔的手丨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伊桑手中，他抬着手臂，手中的枪口仍在冒烟。

汉尼拔不紧不慢的重复道：“弱肉强食，卫斯理。”

卫斯理倒下了，威尔的心脏被打穿，他会当场死亡。

他闭上眼，由衷的感到恐惧，仿佛威尔生存的机会在从他的眼皮底下溜走。

“治愈威尔，系统。”

“将消耗1000积分，是否同意？”

在仅剩最后一口气时，他再一次拯救了威尔的生命，但卫斯理剩下的积分已经寥寥无几，威尔不可能再复活一次。

伊桑·布朗走了过来，在他还没痊愈时，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冲着威尔的脑袋。

“看你能活过来几次，杂种。”

……

艾瑞克守在卫斯理身边，病房外的声音越来越喧闹，门板像一块废铁皮，严严实实的重新挡住了门。

“fbi，里面的人，无论你是谁，我们都会满足你的要求！”斯潘塞·瑞德在病房外心急如焚，他试图撞开这皱皱巴巴的门，但毫无用处，他朝门里喊道：“卫斯理，你还好吗，卫斯理？！”

“看来是你的朋友来了。”艾瑞克道。

但下一刻，他神色有了变化，不由站起身。

只见仍旧躺在病床上的卫斯理，仿佛在忍耐极大的痛苦，紧接着，少年的眼角渐渐湿润。

他嘴唇翕张，目光直视着额头上方的某一处。

“你说什么，卫斯理？”艾瑞克靠近了他。

“救——”

“救？救什么，卫斯理？”

终于，卫斯理发出了清晰的声音，他眉头紧皱，仿佛在压抑着极大的情感，脸色已经苍白的像纸一样：“——救救他，救救他！威尔！！！”

“通讯录开启，宿主的求救信号已发出，1号救援人员即将到达现场，倒计时，十秒。十——九——八——七……”

当系统开始倒计时，心绪震荡的卫斯理才猛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伊桑的手指扣在扳机上，他的脸颊也在冒汗，这是第一次朝着陌生的面孔开枪带来的震慑，他由衷感到兴奋。

“试试这个，卫斯理。”他恶毒的笑了。

卫斯理听着耳边的倒计时，心跳越来越快，他缓缓抬起双手，在胸前十指交叉，握在一起。

“现在祈祷，”伊桑看着他的动作，嘲笑道：“有点太晚了吧。”

但仅仅是这几秒的延误，当卫斯理睁开眼的时候，汉尼拔的大窗猛然破碎，两道炙热的光线从窗外切割进来，伊桑惊慌的转身，手中的枪瞬间融化成一滩铁水。

卫斯理如同从窒息中醒过来，长长深呼吸起来。

一个悦耳低沉的声音从窗外传进来。

“看来我有机会还你的人情了，我的朋友。”

卫斯理浑身失去了力量，在地板上骤然放松。

当一片狼藉的客厅中彻底陷入震惊带来的凝固时，卫斯理才抬起头看着空中那个高大的人影，千言万语汇成一个字：

“嗨。”

红色迎风鼓胀的披风给充满血腥气味的客厅带来了真正的希望。

卫斯理听到对方突然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叫卫斯理，卫斯理·菲尔德，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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