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睁开眼睛，习通发现自己还是在世界树下，保持着悟道的姿势。

清风微扬，草叶窸窣。

仿佛南柯一梦。

但习通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方才种种并非幻想或梦境，而是无比真实的存在。

尤其最终那充塞视野的巨大事物，如果没看错的话，那是一座城、一艘船，一个世界。

没错，那就是一个世界。

一个悬停在时间长河之上的世界。

一个超脱了种种制约、因果的无上存在。

虽然只是瞥了一眼，但习通心中浮现出一个字眼——天堂！

习通一直疑惑，天堂的势力为什么能够遍布各个世界，几乎有文明的地方就有他们的足迹和身影。

就拿宗教来说，天堂是最成功的的，最有影响力的，其他所有的神明都在模仿天堂的宗教模式，或者模仿模仿天堂的神明，以至于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模仿。

正如天下道门出阐截二教，这世上所有的宗教也都出自光明神，出自天堂。

别的不说，习通在封神世界创造的大商坊市，就是红果果的抄袭天堂。

“我明白了！”

习通之前去过天堂，但现在才明白，那里并不是真正的天堂。

那里……

只是真正的天堂在世界上的投影，或者说倒影。

“我明白了！”

习通激动地双拳紧握。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如此激动了。

即便推出火种之后进账上万个世界都没有这般欣喜、激动。

故道在天地，如汞泻地，颗颗皆圆，如月映水，处处皆见。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放在世界中，月亮就象征天堂，地面上所有的池塘、水盆、湖泊、河流都会呈现出月亮的影像。

超脱世界之外，月亮便是时间长河上方那个建筑、船舶、世界，而他们在每一个世界的影响就是月亮的倒影。

只要天堂永远悬停在时间长河上方，他们的影响力便会辐射所有世界——这是比诸天万界更加广阔的范围，广阔到连天堂都计算不出其范围。

太阳永远不会计算自己辐射出去了多少道光，每道光都照耀到了哪里。

天堂也不会。

只要他们永远悬停在世界之上，对所有古老的、新生的世界施以巨大影响便足够了。

这一刻，习通终于明白光明神为什么对天使长的折损不闻不问，对诸多世界的沦陷漠不关心。

因为，不值一提。

猴子费尽全力也无法将水中的月亮捞起来，即便搅动水面将月亮的倒影绞碎，可是不出一分钟，月亮又会重新出现。

天堂也是同理。

除非习通的诸天万界能上升到同样的高度，否则都是猴子捞月，只能逞一时之强，当猴子寿终正寝化为尘土时，月亮又重新出现在原地，不改分毫。

“我终于明白了！”

火种的出现，将一个又一个世界掀翻在地，所有的生灵都回炉再造，重新诞生时也都完全承载火种使用者的意志，与过去的一切再无半点联系。

换句话说，就是踢翻了水盆，填埋了池塘，抽干了河湖。

这不仅干掉了月亮的倒影，还干掉了倒影存在的凭依。

这不仅是挖根了，还是掘坟。

这是要从源头上抹除天堂对世界的影响。

有火种的世界，再也没了天堂存在的痕迹，也不会再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宗教，彻底死掉。

从这一刻起，光明神、天堂、宗教等都不会再被人提起，更不会被人铭记，任时光流转，也不会再有复起的可能。

而且，火种比宗教有太多的便利，会有越来越多的神明知晓火种的强大，进而投入到诸天万界体系中。

这是天堂所无法容忍的。

如果再无动于衷，所有的世界都会被火种占据。

所以，他们回来了。

习通仰头，时间之力弥漫，视野穿过历史的迷雾，逐渐看到一艘大船，一艘无比庞大的巨舰。

类似新仙界那些破碎的大陆，只是它更加庞大。

它庞大的不仅仅是体型，还有内部折叠的空间。

习通的诸天万界体系是无数个破碎的、零散的世界，它们分布在各个角落，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直接或间接的联系，全凭习通整合在一起。

但天堂的体系不同。

巨舰上有一扇又一扇窗户，又或者一颗又一颗明珠……

习通仔细看才发现，那是巨炮的炮孔。

炮孔并不漆黑，而是散发着各种各样的光芒，看上去就像是晶莹剔透的水晶、炽烈燃烧的火石、无声咆哮的雷霆……

每一门巨炮都是世界衍化，一个又一个完整而独立的世界。

这就是天堂的体系，坚固而紧密的整体。

所有的世界都被无上伟力整合到一起，载上巨舰航向永恒。

“这个……应该就是方舟吧。”

根据习通知晓的宗教典籍，也只找到了这个名字。

这时候，其中一门巨炮闪耀起来，凝聚起强烈如若实质的光芒。

随即，一道赤红的色彩轰落下来。

从时间长河上方的不知名高处轰击到下方的世界中。

在那道光芒中，习通看见了一个八翼天使，浑身火焰缭绕，炽烈的火羽已经完全变成了金色，金色火羽每一根纹理都清晰在目，火焰翻卷中，比发丝纤细万倍的纹理显露出了密密麻麻的金色纹路。

神纹。

天然的神纹。

习通仔细研究过天使长的身体，虽然强大，但也仅仅仅是强大，并没有什么神异之处。

可是看到红光中坠落的身影，习通这才明白，这才是真正的天使长，天堂真正的精锐，不知多少万年前就已经成名的古老存在。

时间洗去了他的传说，却没有磨灭他的存在。

因为，他在天堂之中，在方舟之上。

他是超脱世界的存在。

现在，他又回来了。

习通伸手一抓，魔剑瞬间握于掌中，随手一划打开空间通道。

嗡！

习通出现的地方正是那火红身影降临的世界。

无视世界之力的阻隔，无视世界意志的碾压，这道火红身影就像陨石一样，带着上万颗流星轰然坠落。

死！

魔剑无视空间，甚至有斩断时间的力量，再加上习通传承自通天教主的剑术以及对时间之力的运用。

这一剑，无懈可击。

火红身影虽然强大，但终究不是光明神那种级别的存在，更何况即便光明神都对习通忌惮万分。

时间之力，这可是抹杀一切的力量。

“晦气，竟然被他选中了！”

火红身影没有抵抗，而是安详的闭上眼睛。

随即火红的身影迅速缩小，仿佛倒带一样回卷，眨眼间返回方舟。

他身后的诸多从属就没有那种好运了，全都在魔剑之下形神俱灭，尸骨无存。

方舟上的巨炮轰隆作响，一道又一道光芒轰击下来。

每一次炮击就代表一个八翼天使长的降临，甚至十翼天使长的出击。

有资格登上方舟的，无一例外都是天堂中的精锐，精锐中的精锐，几十万年甚至更久远的岁月中不断筛选遴取出的菁英。

他们自身就是堪比一界之主的存在，再加上他们麾下少则十人多则上万的从神，完全拥有碾压一方世界的能力。

高武世界的防御在他们面前不值一提，也就超武世界才能象征性的抵抗一下。

但也仅仅是抵抗一下。

天使长们都是能征善战之辈，进入天堂体系之前就是一方豪强，就像星辰大海中遴选出的最闪耀的存在。

他们有着出众的天赋，又得到了光明神的栽培，在天堂中学贯古今。

可以说，战斗的技巧被他们琢磨到了巅峰，甚至超越巅峰。

他们每一个都是武的化身，道的具现。

在他们的攻击下，一个又一个世界被打得遍地疮痍。

天火乱坠，洪水泛滥，灭世的灾难在无数世界同时上演。

“神说，邪必诛！”

“神说，恶必斩！”

“神说，万物有罪！”

“神说……”

各种神术轰炸下去，神器也不要钱似的掷出，一个又一个世界被打回石器时代，甚至打回脱氧核糖酸时代。

除了最原始的生机，什么都没有留下。

习通的诸天万界体系一瞬间折损大半。

“可恶！”

手持魔剑的身影不断穿梭诸天，出现在一个又一个世界，可是天使长见到习通之后立刻放弃抵抗，通过特殊的手段返回方舟。

他们的从属能走的就走，不能走的就束手待死。

即便死，这些从属也没有流露出半点畏惧。

他们十分平静，平静的接受，平静的祈祷。

杀！

杀！

杀！

魔剑不知斩杀了多少天使。

然而没用。

习通杀一个，就有十个甚至一百个天使长降临。

天使长的目的十分明确，他们不为战斗，只为破坏。

夷平一个又一个世界，彻底抹去生命的存在。

习通停下了。

不是累了，更不是怕了。

他只是明白了。

明白这样做毫无意义。

就像天使长们知道反抗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方舟中的天使不知凡几，他们能这样做一次，就能这样做两次、三次。

天堂仿佛在用这种方式警告习通。

天堂的体系不容触犯，任何触动天堂利益的人都会被无情抹杀。

他们宁可将世界化成焦土也不留给敌人。

哪怕焦土，也能在时光的滋养下重新孕育生命，然后收到天堂投影，成为天堂体系的一员。

“天堂！”

习通仰头，看向长河上方的方舟。

两颗核桃缓缓旋转，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时间在流淌，围绕习通盘旋成环状，仿佛漩涡，带着习通的身体一点点上浮、上浮、上浮……

方舟很大，但是习通的剑很利。

问题的源头不是天使长，而是方舟，是天堂，是光明神。

只要解决了他，哪怕所有的世界都化作焦土，习通也能在其上孕育出生命，创造出文明。

属于自己的文明。

有着如自己的品质，如自己的思维，如自己的意志。

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解决方舟。

看到习通扶摇而上，方舟动了一下。

似乎是调转方向。

万千光华聚于一人，万千荣耀凝于一身。

毋庸置疑，他便是方舟之上最尊贵、最崇高的存在。

面对习通，他不得不出现。

然而即便他，也没有勇气面对习通。

如果有，他之前就向习通出手了，而不是等到现在，用这种方式。

无量之光从光明神背后涌现，仿佛烈日般缓缓转动，亿万神纹蕴于光中，淹没所有的一切。

习通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

扶摇而上的势头戛然而止。

被阻止了。

这是什么力量？

习通仔细查看了一下，身周的时间之力依旧在流淌、环绕，没有任何衰减。

可是，自己的身形确实停止了前进，甚至还在不断后退，与方舟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习通确信，自己在前进，并且确信，方舟没有上升。

但是为什么？

光明神笑了笑，虽然他的身影已经淹没在光芒之中，但是有光的地方就有他的存在，所以，他的笑容也无处不在。

“你在光中行走。”

“这是你永远走不完的路。”

“哪怕走到时间的尽头，你也无法触及我的所在，回头吧。”

习通依言停了下来，却没有转身。

他伸手虚抓一把，将一束光芒握于掌中。

然而是第二束、第三束……

看到习通的动作，光明神脸色凝重起来。

因为习通在身前画了一个圈。

一个将自己全身包裹起来的圆圈。

和光明神身后缭绕着亿万神纹的无量光之源仿佛，这个圆圈也在缓缓转动。

只是，它的一切都和无量光的源头截然相反。

习通了然的点了点头，随即继续抬脚向前。

光芒将习通淹没，却无法撼动习通身周的圆圈丝毫。

“光明神……”

“光明神……”

“光明神！”

习通不断咀嚼着这个名字。

“你虽然伪善假慈，谎话连篇，没有一个字可信，但是有一个不会作假，那就是你的神名、神号。”

在信仰体系中，神名、神号是信仰的所向，必须精准指向神明，否则信仰之力就会散失到其他神明身上。

所以，光明神这三个字是不会错的。

习通收起魔剑，左手右手各自握住一枚核桃。

“那么，我就是你的对立面——光阴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