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老者有些不好意思，躬身表示歉意：“不瞒老爷说，白天里倒也不怕，像这样大肚子的长老，也斋得起百十来个，只是现在太晚了。今天做法事，傍晚时做的斋饭，只蒸了一担面食、五斗米饭和几桌素食。本来是准备晚上散会时请亲友邻居和僧人们散福吃的，没想到你们一来，把僧人们都吓跑了。听这位长老说他饭量大，所以连亲朋也没有敢去请，都拿来供奉了几位。如果没吃饱，我再叫人去蒸去。”

原来一担面食、五斗米饭、几桌素食，都被猪八戒吃完了。

“再去蒸！再去蒸！”猪八戒大声道。

“八戒，行了！”金蝉子喝止他，“出家人讨斋，哪里有嫌不够的？全凭施主随喜。”

猪八戒嘟着嘴，不敢再说。

吃完饭，金蝉子向二位老者道谢，谢完问：“老施主，高姓？”

“姓陈。”

金蝉子合掌道：“这是我贫僧华宗了。”

“老爷也姓陈？”

金蝉子笑道：“是，俗家也姓陈，请问刚才做的什么斋事？”

猪八戒笑道：“师父问他作什么？这个时节，必然是青苗斋、要么是平安斋、要么是了场斋而已了。”

“不是！不是！”老者直摇头。

“那是什么斋？”金蝉子继续问。

老者叹气道：“是一场预修亡斋。”

猪八戒呵呵直笑：“老施主啊，想诳人，却没眼力！我们是和尚，哪有不知道斋事的？你却拿这个谎话来骗我！从来只有个预修寄库斋、预修填还斋，哪里有个预修亡斋？你家里又没死人，做什么亡斋？”

孙悟空闻言，也问道“老公公，你是错说了，怎么叫做预修亡斋？”

两位老者躬了躬身，反问道：“你们取经，怎么不走正路，却拐到我这里来了？”

孙“走的是正路，被一条河挡住了，过不了，听见有鼓钹声音，所以来贵府借宿。”

“你们到水边，可曾看见些什么？”

“只看见了一块石碑，上写通天河三个字，下写‘径过八百里，亘古少人行’”

老者继续问道：“再往岸上走走，离那碑记里把路地方，有一座灵感大王庙，你没有看见？”

孙悟空心知必有原故，忙问：“没看见，请老施主说说，何为灵感？”

两个老者忽然都面容悲伤欲哭，说道：“老爷啊！那个灵感大王，保佑我们风调雨顺啊！”

“施甘雨，落庆云，这是好事啊，你们却这样伤感？为什么？”

“老爷啊！这个是好事，但是他年年都要吃童男女啊！”老者拿衣袖擦拭着眼泪，悲从中来，伤心欲绝。

“要吃童男女？”孙悟空猛然来了精神，这是妖精啊，买卖上门了！

“是啊！”老者擦着泪回答。

“年年都要吃童男女？想必今年轮到你家了？”孙悟空再问.

“是啊，今年轮到舍下了！”老者道，“我们这里，有几百人家居住，属车迟国元会县管辖，叫做陈家庄。这灵感大王一年要一次祭祀，都要一个童男，一个童女，一些猪羊牲礼供献他。他一顿吃了，就保我们风调雨顺一年。若不献祭，就要来降下灾祸！”

孙悟空又问：“你府上有几位令郎？”

“可怜！可怜！说什么令郎，羞死我们了！”后来的老者以手捶胸，又指了先出来的老者，“这个是我舍弟，名叫陈清，老朽叫做陈澄。我今年六十三岁，他今年五十八岁，儿女都来得艰难。我五十岁了还没有一儿半女，亲友们劝我纳了一妾，生了个女儿，今年才八岁，取名叫做一秤金。”

猪八戒插话道：“好贵的名字！怎么叫做一秤金？”

陈澄解释道：“我因为没有子嗣，于是修桥补路，建寺立塔，布施斋僧，想积些功德，求个儿女。有一本帐目，哪里用了三两金，哪里用了五两银，零零整整的都记在上面。到了生下小女那时候，刚好用了有三十斤黄金。三十斤为一秤，所以叫做一秤金。”

孙悟空问道：“童男是轮到谁家？”

“也是我家。”陈澄接着道：“舍弟有个儿子，也是偏出，今年七岁了，取名叫做陈关保。”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家里供养关帝爷爷，因为是在关爷爷圣像下求来这个儿子，所以取名关保。”陈澄语带悲痛，“我们兄弟二人，岁数加在一起一百二十多岁了，只有这两个后代。没想到今年轮到我家祭祀，又不敢不献。然而父子之情，怎能割舍？又是老来得子，更是伤痛。于是今天先给孩儿们做个超生道场，所以叫预修亡斋。”

金蝉子听了，也忍不住流下眼泪来：“这真是黄梅不落青梅落，老天偏害没儿人啊！”

孙悟空又问：“你府上有多大家产？”

陈澄回道：“也有一点，水田有四五十顷，旱田有六七十顷，草场有八九十处，水牛黄牛有二三百头，驴马有三十多匹，猪羊鸡鹅无数，家里粮食也吃不完，衣服也穿不尽，金银钱财也算是有一些。”

孙悟空笑道：“你这样大家业，省得很辛苦吧？”

“何以见得我省？”

“你若是不省，有这样的家业，怎么舍得拿亲生儿女献祭？花五十两银子，可买一个童男，花一百两银子，可买一个童女，连其他中间花费，也不过二百来两银子，就可留下自己儿女后代，岂不是好？”

“老爷！你不知道啊，那大王很是灵感，常来我们庄里走动啊……”二老一齐哭出声来。

孙悟空打断道：“他常来走动？你们看见他是什么模样了吗？”

“没看见，只闻到一阵香风，就知道是大王爷爷来了，都忙着摆斋焚香，老老少少对着香风下拜，看不见他人。”陈澄道，“他对于我们这里人家，家家的鸡毛蒜皮小事，他都知道；人人的生辰八字，他都记得。祭祀轮到谁家，只有亲生儿女，他才受用。不要说二三百两没处买，就是几千万两，也没法买这样相貌一模一样，又同年同月同八字的儿女。”

孙悟空想了一想，说道：“原来这样！你把令郎抱出来，给我看看。”

陈清走进里面，把小关保抱了出来，放在厅里。

小孩儿才七岁，哪里知道害怕忧愁，看见桌子上还有果子，蹦蹦跳跳地跑过去，拿起来就吃，边吃边玩，童真可爱。

孙悟空看了看小关保，站起身来，把身子摇了一摇，忽然变作了一个小关保，相貌衣着，神色举止，都是一模一样。

真小关保看见，嘻嘻喜笑，跳了过来。两个小孩儿小关保，手拉着手，在那里跳舞玩耍。

待两个小孩转了几圈，陈清只觉得两眼都看花了，再也分不清哪一个是亲生儿子，哪一个是孙悟空所变。他惊愕之下，叫一声：“关保！过来！”两个小孩儿都跳着走了过来。

陈清慌了，连忙对着金蝉子跪下：“老爷啊，罪过！罪过！那位老爷刚才还在说着话，怎么突然就变成了我儿子一般模样？喊一声，也一齐应一齐来！这可哪里当得起啊，折了小老儿阳寿！请现本尊！请现本尊！”

孙悟空把脸抹了一抹，现了本相。

陈清跪着道：“老爷原来有这样本事！”

孙悟空笑道：“像你儿子么？”

“像!像!像！”陈清一迭连声，“一样相貌，一样声音，一样衣服，一样身材！”

“你还没细看哩，取秤来称称，看是不是一样轻重？”

“是！是！是！不用称了！不用称了！是一样重。”

“像这样能做得了灵感大王的祭祀吗？”

“做得了！做得了！”陈清只管点头。

“我代替你儿子，去献祭给那个大王，你留下儿子以继香火，怎么样？”

陈清喜极而泣，磕头不止：“老爷若真能慈悲代替，我送白银一千两，给唐老爷做盘缠到西天去。”

孙悟空笑道：“就不谢谢俺老孙？”

陈清又磕一个头：“你已经代替小儿去献祭，没有你了。”

“怎么会没有我了？”

“被那大王吃了。”

“他敢吃我？”

“他不吃你，难道嫌你腥？”

孙悟空哈哈大笑：“听天由命，他要是能吃了我，是我命短。要是不吃我，是我造化。总之，我给你献祭去！”

陈清泪流满面，不住磕头，又说加送白银五百两。

陈澄在旁边看着，也不磕头，也不说谢，扶着桌子只是哭。

孙悟空知道他心思，过去拉住他手道：“老大，你不理我，不谢我，是舍不得你女儿么？”

陈澄见他问，扑通也跪了下来：“老爷啊，是舍不得啊！承蒙老爷大恩，救了我侄子，也够了，也该知足了！但老朽没有儿子，就只有一个女儿，怎么能舍得！”

“你快去蒸上五斗米饭，多做些好素菜，给那个猪嘴师父吃，我叫他变作你女儿，我们兄弟二人一同去献祭，积个阴德，把你们两个儿女性命都救了，如何？”

猪八戒听见这话，吓了一跳：“猴哥，你要显本事，就不管我死活？你玩你的，别扯上我，我不干！”

孙悟空劝道：“师弟，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你我进了门来，老施主盛情款待，五斗米，几桌菜，一担面，你还嚷着吃不饱呢，怎么就不肯帮人家救他儿女一难？”

猪八戒推脱道：“猴哥啊，你会变化，我不会呢！”

“你也有三十六般变化，怎么说不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