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些宁死不屈的复国军将士，布赫最终失去了耐心，向着苟全汉一挥手：“不识抬举的东西，杀光他们。”然后退到乱哄哄刚刚放下锄头拿起刀枪的汉军阵后，抽出了腰间的马刀：“后退者杀。冲锋。”

一群汉军畏畏缩缩的不敢向前，布赫的钢刀飞过，一颗汉军人头飞起。战场上的第一颗人头滚过。

汉军，一群被抓来的奴才，在鞑子的淫威钢刀之下，硬着头皮开始向李友的军阵冲杀了过来。

“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扎枪坚定的刺出，同是汉家男儿的鲜血在长街飞舞。第一批汉军倒下了，他们死的卑微而可怜。

“进攻，谁敢后退杀无赦。”布赫和他的手下的战刀再次飞舞，将几个怯懦后退者砍死在地。

“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手。”扎枪再次刺出，又一批汉军死在了长街，鲜血让长街血红。

“后退者，杀你全家父母。”布赫嘶吼着，面对瑟瑟发抖的汉军，又有几个胆怯者倒在了他们的钢刀之下。

汉军们开始哭泣，但他们不得不继续进攻。

“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作马牛。”

随着一声声激昂的歌声，层层叠叠的扎枪刺出，一批批汉军倒地，惨叫和哭喊声，复国军将士的激昂歌声混响在一起，有一种莫名奇妙的诡异。

布赫将腰刀插进了刀鞘，抽出了弓箭，一根狼牙箭飞出，一个刺出扎枪的兄弟咽喉中箭倒下了。

但转眼，他的位置就被后面的兄弟填补。

又有三十支狼牙箭飞出，射进了十几个兄弟的胸膛咽喉，当时牺牲的，倒下了，他们的缺口被后续的填补。负伤的，咬牙坚持，继续站在他的位置上。

鞑子的骑射功夫，让没有防护铠甲的复国军，本来就不厚实的大阵变得越来越单薄，他们不断的扑倒在战场上，他们身上的鲜血流出来，和敌人的鲜血汇合。都是汉家男儿的血汇合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哪一滴是汉军的，哪一滴是复国军的，都是同样的血脉，同样的祖宗，同一兄弟。而一个是为了信念，一个却是被逼无奈，一步步走向了自相残杀的死路。

“住手，我投降啦，我投降啦。”一声突兀的叫声，竟然压过了所有的厮杀哭泣和惨叫，传遍了整个战场。王维用钢刀压在面色惨白的子涵脖子上，一步步嘶吼着走进了战场，在他的身后，是二百多双眼冒火的汉子，拿着木棍镰刀，却只能一步步的跟着，不敢过份逼迫。

战斗就这么戛然而止，李友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老兄弟的举动，实在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布赫笑了，他知道，自己的战斗胜利了，虽然只是这短短的时间，自己就付出了不下三百条生命。

但那都是汉人的生命，那是奴才，那是狗一样不值一提的生命，对他来说，其实什么都没有损失。但自己的胜利是巨大的。

他就知道，这个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的硬骨头？汉人的骨头，已经被他们那狗屁的文化，被自己的瞎折腾，被大清八旗的战刀弄的折了，弄得粉碎了。

提着战马潇洒的走到了李友的面前，带着戏虐的微笑歪着脑袋，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询问：“怎么样？你不愿意做狗，但有更多的人喜欢做狗，就为了那一份我们这些主子丢给他们的残汤剩饭。这年头，其实，做狗是很舒服惬意的。”

李友没有去回答布赫，他血红着眼睛盯着王维：“为什么，你为什么背叛我们？”

王维满眼是泪的哭泣：“将军，大哥，我当初跟着你从河南出来，一路上山西河北的征战，我们为的是什么？”

李友刚要说什么，王维哭泣着吼道：“不要说了，我当初跟着你，是因为我要替死在大明官府手中，死在征收三大税的贪官酷吏的爹娘报仇，我要为抓了民夫去边地音信皆无的哥哥，替我那因为绝望上吊的嫂子，替我眼睁睁看着饿死在我怀里的小侄儿报仇，才造的反。

但是，我们现在在做什么？我们在保护我们的，不，最少是我仇人的老朱家人。我为什么要保护我的仇人，我为什么要为我的仇人卖命？将军，大哥，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为我的刻骨仇人卖命？”

“闭嘴。”李友大吼一声：“杀死你家人，逼迫死你家人的不是皇帝，不是齐王，不是世子更不是这可怜的郡主，是那些借着朝廷政策残害百姓的贪官酷吏，你的仇在那里。”

“不，我不管是贪官酷吏，我更不管是什么地主士绅，我就知道，他们都是老朱家的奴才走狗，归根结底是老朱家人杀了我全家，我就要拿老朱家报仇。”

李友愣了一阵，他实在也说不清这其中的道理，只能长叹一声：“崇祯已经死了，他代表的你的仇人都死了，恩仇已经了了。放了这个郡主，放了这个可怜的女孩吧。”

王维就抓着子涵后退了一步：“不，我绝不，天下姓朱的，都是我的仇人，我不会放了他的。”然后凄惨的哭求：“将军，哥哥，大明亡了，汉人的江山亡了，你何必还为一个本来就与我们无关的天下拼杀呢？投降吧，兄弟们，放下你们的刀枪吧，不要再为和我们无关的帝位江山拼杀吧。战争，我已经厌倦了，我投降了啦，我不是为荣华富贵投降，我只要一份安稳的日子，然后走回河南，自刎在我爹娘的坟前，和父母，嫂子和一块木牌子的哥哥，小侄子一起长眠一起团圆。”

他每说一句，李友的将士里就有一个人掩面哭泣。

但人真的应该这样吗？

“我不懂得大道理，但他坚信一个信念，大都督说的对，自己是堂堂汉家男儿，怎么可以给强盗，野人，给屠杀了我们无数父母姐妹的鞑子，跪下我坚强的膝盖？我会战死的，但我会挺直脊梁战死，绝不下跪。”

李友淡淡的话，让所有复国军新旧战士抹干了眼泪，再次挺起了胸膛。

王维不说什么了，面色坚毅的看向布赫：“我现在要求这位将军，立刻放我的哥哥和兄弟们走，否则我现在就杀了这个郡主。”

刚刚还满怀喜悦的布赫，瞳孔不由得缩了一下，不过转眼就展颜一笑：“当然可以，只要你将这个郡主交给我。”

“我的哥哥走出一个时辰，我就将郡主交给你，然后我向你投降。”

布赫对这个条件一点都没有犹豫的答应下来。“可以，我现在就放他们走，一个时辰之后，好吧，一个半时辰也没有一点问题，到时候你将郡主交给我。”

苟全汉大惊：“主子，放虎归山啊。”

布赫满不在乎的一笑：“不过区区这点人了，即便他再招呼来十倍百倍千倍又如何，我八旗勇士一出，转眼就灰飞烟灭。”

八旗横扫天下，铁蹄到处，无不摧枯拉朽，对于这种草头的乌合之众，根本就不放在眼里，消灭他们，在布赫来说，不过是转眼间事。现在，保住郡主完璧才是最关键的。

看看自己身边所剩不多的兄弟，看看对面对生命充满渴望的汉军，最终跺跺脚，李友对着手下兄弟吩咐一声：“我们走。”然后走到了一脸迷茫无助的子涵面前深施一礼：“郡主，没有办法了，我们只能先走了。”

“李将军，不要丢弃我。”子涵哭泣着哀求。

“我不是丢弃你，如果这时候救你，保住你的安全是办不到的。”在怀里拿出了一把小巧的匕首交到了子涵的手中：“鞑子的目的不是伤害你，拿着这个匕首，一旦他们要羞辱你，你就以死相逼。”然后眼神坚定的叮嘱：“但千万千万不要做傻事，您一定要坚信，我会回来救你的，世子殿下一定会回来救你的，千万坚信。”

子涵柔弱无助的哭泣着接过了匕首，将它死死的攥在手中，眼睛里的绝望慢慢的变成了希望：“我坚信将军会在我哥哥的指挥下回来的，我等着你们。”

“郡主保重。”剩余的兄弟一起施礼：“郡主保重。”

李友看了一眼王维，王维痛哭流涕：“将军，哥哥。”

李友看着一直跟随自己出生入死不离不弃的兄弟，坚定的打断他：“我不能接受你的背叛。”然后默然长叹：“但我真的拿你当做我的亲兄弟，希望你能幡然悔悟，以后我们还能共同战斗。”然后带着剩余的兄弟大步而去。

战斗结束了，汉军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布赫看看天气，淡然的笑着和王维聊着家常，似乎大家站在这里的不是战场，而是家里的院子。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一个半时辰到了，王维将子涵交给了布赫，然后跪倒在了布赫的眼前：“大顺果毅将军王维，向大清——呃——”

王维感觉后背一疼，看到自己的心口露出了一截刀尖。他不相信的看向了布赫，油猴正麻利的从他弯下的后背里，抽出了他的宝刀。宝刀锋利，抽出的时候竟然没有一滴鲜血。

布赫满意的看着得意洋洋的油猴：“侯爷做的对，我们满族人，都是直来直去的汉子，我不喜欢叛徒，尤其是出卖兄弟的叛徒。我更不喜欢被要挟，因为我们满族人只凭借实力说话，不喜欢被要挟。”

王维苦笑一下，慢慢的趴在了地上，艰难的反转身，将跪着的姿势转变成了躺着。

躺着，真的比跪着舒服啊，王维有了这种感悟，然后看向那碧蓝碧蓝深秋的天空。

天空高远而清新，一朵白云正在向西飘荡，那是朝着家乡的方向票去了，王维感觉自己的魂魄开始脱离自己的身躯，和那朵白云融合在了一起，飘向了家乡。

“应该能飘到自己的家园，自己的祖宗坟茔吧。可惜，自己给鞑子跪下过了，祖宗还能不能接受自己啊。”就在这懊恼中，鞑子点燃的赵家台的大火，将他包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