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可觉得，跟自己伪装出来的平静镇定相比，沉遇是真的平静。

但他的平静，却让乔可心底产生深深的不安。

她总觉得他的这种平静，是看透了生死，看破了命运之后的豁达。

“沉遇，天不会亮了。我们闯出去吧？”

乔可说完这话好久，沉遇都没什么反应。

难道是被人皮控制了？

乔可心里一惊，连忙摇晃沉遇的手臂，“沉遇，你怎么了？你别吓我！沉遇！”

“没事。别怕。”沉遇声音和缓，他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可能是被这人皮吸食产生了什么影响，曾经断断续续出现自他脑海中的画面，突然变的连贯了起来——

血色的天空之下，一个女子，身穿一身被血染红的衣衫，她拄着长剑半跪在地上，在她四周，天上地下，是无数厮杀的修士。

术法轰鸣，喊声震天。

这女子艰难抬头，眼中暗澹无光，又含着热泪，她看向半空中凌空而立的男人。

沉遇以前一直不能看清，这女子是谁，这男人又是谁。

今天，他终于看清了。

女子，是乔可。

男人，是他自己。

他忽然松了口气，好像知道了自己那莫名其妙的宿命感来自哪里。

知道了自己为什么只想守着乔可。

原来，是他前世欠她的。

血肉灵力渐渐流逝，似乎是解开了某种封印。

沉遇想起的也更多。

前世的他，在海女未曾苏醒的时候，就在海底看过她。

从她是个婴孩的时候。

到她长成一个少女的模样。

甚至在她沉睡时，他远远地，帮她披上一件披风。

她苏醒之日，屠杀修士万人。

世人不容，祈祷神明诛灭。

于是这漫天神明，不问世人过错，却只将罪孽归于海女一人身上。

只因他们不愿失了世人的信仰与供奉！

幸而神谕降临，他手握神谕说服诸神，诸神才同意将海女请上神界。

于是他降临妖灵海。

他又见到了为妖灵海妖修背负血债的少女。

他承认，是他先爱上了她。

她不愿去什么神界，他便陪着她待在妖灵海。

但失去世人供奉，他逐渐衰弱，海女不忍他之陨落，随他回了神界。

却没想到，神界中，等着海女的，是万死无生的死局。

就连他，也被象征光明与希望的神明蒙骗。

更被最信任的如同兄长的夜巡仙君算计，吞下傀儡丹，被人控制，打伤了海女。

一路被围追堵截，海女突破重围，以重伤之身逃回妖灵海。

神明与修士杀到妖灵之境。

他被控制，只能站在半空，亲眼目睹海女灭亡，却什么都不能做。

那些“良善”的神明，就是要让海女绝望。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之后，神明离去。

海女死了，他心如死灰。

而神界，终于因为不顾神谕，一意孤行诛杀海女而得到惩罚——

神界崩塌。

万神皆毁。

却只留下他自己。

他冷眼看着漫天神明陨灭，看着神界不复存在，心里却只有快慰——这都是他们应有的报应！

甚至，那些自称神明的家伙，不配再入轮回。

于是，他将已经崩坏的神界封印于眼，将万千神明之魂封印其中，让他们变成修为高深的厉鬼，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眼里，就是曾经神明的牢笼。

他的眼里，便是曾经神明的黄泉界。

而后，他去了妖灵海，找到海女零散的尸骨，给她建了坟冢。

并意外发现海女的一缕残魂。

他将海女残魂带回黄泉界，以曾经神界最后一点神力救她苏醒。

但醒来的海女恨他入骨。她说，生生世世，她都不要再记得他。

她选择轮回转世。

他自觉无颜面对海女，只能暗中跟随她转世去往的世界。

但神明陨灭，原本由神明镇压的星空异兽越发猖獗，他只得留下肉身与灵念震慑。

因为他修为太高，被世界天道所不容。

天道无法抹杀他，就将他随便丢去某方世界。

世界三千，往复经年。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几代春秋。

后来，他再找到海女的时候，便将自己修为封印。

装作与世人无异，陪在她身边。

一生一世。

一世一生。

他们穿越不同的世界，体验不同的人生。

是绣娘和书生。

是公主与将军。

是皇后和帝王。

是末世相携逃生的幸存者。

是操纵机甲对抗虫族的战士。

是树上的一对黄雀。

是水里的一双游鱼。

………………

漫漫千年过去。

几经轮回之后，她终于又回到了曾经令她陨灭的世界。

而他提前洞悉了她的命运，早早等在她魂穿而来的乔府。

她是乔可。

而他，是乔琴昀。

本以为可以陪着她慢慢成长，但没想到，半路杀出的老怪，逼他动用了黄泉界里的厉鬼，他又被天道抹去痕迹。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仍旧在这方世界。

但却被天道封印了记忆，扔进一具刚死的尸体里。

他本就是魂体，在借助沉遇身体还生的同时也顺理成章接受了他的记忆，误以为自己是真的沉遇。

没人怀疑他不是原来的沉遇，包括他自己。

于是他被赶来的同门带回古战宗，治伤，闭关七年。

这七年，他忘了海女，也忘了乔可。

直到，再次遇见她。

沉遇不得不感叹。

这就是命运使然。

沉遇梳理了整个过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他解下脑后的白绫，将乔可拉到近前。

乔可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沉遇？”

沉遇弯唇，唇角染着苦涩，“我想好好看看你。”

乔可惊讶：“你能看见了？”

沉遇轻一点头。

有眼疾的，是原本的沉遇，而不是他。

门口传来一阵响动，乔可慌忙回头，便见门板鼓动，没两下，便被门口的人皮挤开，一堆穿着各宗衣服的人皮蜂拥而入。

“沉遇！我们快……”

乔可惊叫了一声，然而她“走”自还没能说出口，人却被沉遇一下拥入怀中。

她听见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和哽咽：“对不起，我都想起来了……”

“前世，是我害你，往后余生，我都把命给你。”

乔可懵然，她心底忽然有个不敢相信的猜想，“沉遇，你在，说什么？”

沉遇却不再说话，仍旧是维持着这样拥着乔可的姿势，沉声开口——

“解、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