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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3、第二十三章

    作品:《心尖儿上的病美人

    雷云翻滚。

    江折柳看不到, 他只能凭借着气息,感觉到闻人夜出现在了身前。

    而就在他出现的刹那,周围的声息仿佛都停滞了。他听到细微而鲜明的水珠流淌声, 一滴一滴地坠落下来。

    江折柳本能地觉得不对。

    一股甜腥的血气四散而开。

    闻人夜立在江折柳面前, 他身上的魔族本体特征比之前还要强烈突出, 躯体上覆盖着坚硬狰狞的血色骨铠,从他的骨节之中生长出的倒刺还未收敛, 浑身上下都是运转中的魔族篆文, 魔气围绕着周身不停旋转, 他的骨铠上流淌着散发出热气的血液, 从尖锐锋利的边缘坠落。

    在常乾他们的视角之中,只能看到狰狞得有些可怖的背影。而在烈真的眼中, 却能直面到那双暗紫发沉的眼眸, 和对方被血色骨铠覆盖的半张脸。

    紫色的双角上布满花纹,上面似乎之前受了伤,经历过一场难以描述的战斗。他的双角表面开裂, 露出裂缝间如岩浆般泛红的色泽。

    空气静谧, 连呼吸声都显得焦灼。

    闻人夜手里握着一把漆黑的长刀, 刀身被血迹凝涸着沁满了铁锈般的暗红。他身上的杀气未褪,有一种浓稠到极致的暴戾残酷感。

    只是一个照面,烈真就觉得自己汗毛倒竖, 比当年见到江折柳横剑出鞘的感受也相差不多, 甚至还要更严重。

    江折柳为人冰冷内敛, 即便再强, 也不会有这种直接压迫着心脏的杀戮之气,而闻人夜身上魔气滔天,看向自己时, 就像在看着待宰的畜生。

    不光是烈真,连趴在门口的四个孩子也跟着被镇住了。阿楚伸出手啪地捂住了常乾的眼睛,紧张地咽了下口水,连大气都不敢出。

    江折柳这次是确认真的不太对劲了,他摩挲着指间的手炉,开口道:“闻人夜……”

    回答他的是向前走了几步又顿住的脚步。

    对方没有出声。

    下一刻,强烈而极具冲击性的魔气从周围涌来,猛地灌入池水中。烈真被这股魔气骤然撞沉进湖底,整个湖面都开始一同震动。

    如果可以,朱雀的火焰可以蒸发这片湖水。但他却被闻人夜冲击而过的魔气紧紧的束缚了,在短暂的僵持之中展开了赤色的羽翼,猛地包裹住了自己。

    江折柳越听越觉得有些严重,倒不是因为自己这位想法太多的好友,而是因为闻人夜此刻的反应。

    凤羽飘零,朱雀鸟从湖水间飘浮而起,猛地震开羽翼。下一瞬,翻涌的魔气将朱雀鸟裹挟推动,被闻人夜一把抓住脖颈。

    掌下温度滚烫。

    而眼前的这位魔尊却连眼都没眨,那把漆黑的刀从中横过,一寸一寸地,没入朱雀的肩胛骨中,震断了他中空的骨骼。

    江折柳闻到烧焦的味道。

    他有些着急了,从后面探手摸索了一会儿,碰到了闻人夜身上玄色的披风。他握住披风扯了扯,蹙眉道:“小魔头?你在做什么?”

    闻人夜掌下一滞,紫眸间沉郁幽暗,他想起江折柳不允许他杀这只鸟,手里的黑色长刀顿了一顿。

    就在这卡顿的空当,烈真猛地挣脱出魔气的桎梏,被黑刀削下一大片羽翼后,眨眼间化为遁光逃出了他的手掌间。

    火红的华彩染透了层云。

    闻人夜的手心被朱雀鸟的温度烫伤了一片,烧焦的味道和冒着热气的血液滴落。

    他转过身,看着坐在椅子上目不能视的江折柳,身上的血色骨铠一一收敛,魔角消弭,又变回正常的人形身躯。

    但血腥味太浓郁了,到了无法遮掩的地步。闻人夜不想弄脏他,用原本持刀的那只手握住了他的手指,低头道:“我把他赶跑了。”

    差一点就杀了他。

    江折柳被他身上的血气冲到了,他还未及多问,就被对方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对方抱得很小心,连周身的鲜血味道都在慢慢地收敛。江折柳抓着他的衣襟,被小魔王抱进了房间里,放到了床榻边上。

    “……你是不是还未处理完魔界之事。”江折柳道,“你身上的气息不太对,你们……在打玄通巨门?”

    是在打,不过是他一个人打。异种巨蟒虽然没有灵智,但却强得可怕,这也是当年他父亲放弃复生石的原因之一。事实上,几乎所有宝物的异种守护者都极其强大,所以连骁勇善战的魔族都要联合围剿、倾巢而出。

    就在三刻钟之前,第二道玄通巨门的十里繁花之处,裂地成崖,沟渠直入地下七百余丈。那头异种巨蟒的兽颅被闻人夜斩于刀下,带着腐蚀性的血迹激起了他全身上下的骨铠。

    闻人夜没有回答,而是从贴近心口的衣襟内拿出了一个吊坠儿,穿石的绳子是简单的编织绳,看不出材质,而吊坠中心的复生石,则从乳白中飘出丝丝缕缕的莹蓝色,上面生机涌动,连空气都为之一清。

    他俯下身,把复生石戴到了江折柳的脖颈上。

    绳结后方的环扣有些难扣,闻人夜靠近时的气息就在江折柳的耳畔不停地蔓延、沉淀、涌动……像是温热的泉水。

    江折柳几乎是立即就感觉到了一股富有生机的气息与体质融合,他抬手摸了一下垂落在锁骨下方的复生石,心中已经猜测出发生了什么。他抬起手,忽地握住了闻人夜的手腕。

    江折柳看不到,此刻还皱着眉,半带摸索地向上抚摸,触到了他手臂上血液才止的伤痕。

    他心中有些发闷,隐秘地阵阵疼痛,但表情中却完全看不出来,只是继续向上摸索过去。

    仅仅是手臂之上,就有数之不尽的外伤,有的流血刚止,有的已近痊愈,但即便是魔族的身体素质,也不可能不会痛。

    闻人夜一时没能领会他的意思,被他一路摸到了脖颈,那些不太正经的念头都被心上人勾起来了,觉得不能再让他继续下去了,便按住他的手,贴着他道:“怎么了?”

    “你受伤了?”

    这虽是个疑问句,但却不需要答案。江折柳将他身上的伤口探得七七八八,神色越来越沉,最后抽回了手,心中像是有一炉不停翻沸的滚水一般。

    他压着滚水鸣响般的热气,淡淡道:“尊主,何必为了我只身犯险。”

    闻人夜只听一个称呼就感觉不太对劲,他慢慢地道:“魔界在打玄通巨门,我只是顺便……”

    “骗我。”

    他的话语骤然顿住了。

    江折柳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这么大脾气,连掌心里的手炉都觉得碍事,他把手炉放到一边,语气不轻不重地道:“倘若半步金仙的魔尊都能在正式攻打玄通巨门的时候受伤,魔族也担不起一句悍勇无双。”

    他抬起手,将吊坠解了下来,放到闻人夜的手心里:“我不想要。”

    闻人夜怔了一下,看着他苍白无色的唇瓣,千想万想都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他下意识地拽住了对方的手,但却忘记了他手心里之前才被朱雀的火焰烫伤了。

    江折柳动作一顿,转而回握住对方,对这种朱雀火焰的烫伤极度熟悉,他忍了许久,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道:“我不希望你为我受伤,一点都不希望。”

    “折柳。”闻人夜道,“没关系的,我复原能力很强,你睁眼的时候我肯定都没事了,不会让你看到的……”

    “闻人夜。”

    江折柳打断了他,语气冷淡下来。“不看到就代表没有发生吗?你瞒着我自己去拿这种东西,还要骗我没有受伤,魔尊大人,我真的很厌恶你一厢情愿的付出。”

    闻人夜站起身,手中还攥着冰凉的吊坠,他看了江折柳一会儿,手心的烫伤和复生石的温度相互交融。

    “一厢情愿的付出?”他低声重复,也跟着恼火了起来。“你要我说多少遍,我对你做什么事,都是我自己想要做的,我不觉得这是付出,我倒是觉得你——”

    他一时说不上词,在旁边反复走了两步,才充满躁怒地道:“你根本就不敢接受别人的好意,你连我也不想接受!”

    他这句话着实有点孩子气,但却是他对江折柳说得最重的一句话了。闻人夜被这种拒绝气到了,又在他跟前转了一圈,才好大声地把吊坠拍到桌案上。

    “江折柳,你到底为什么不想要?我都说了,我身上的伤很快就能复原,拿都拿来了,你能不能听话点!”

    他生气,江折柳比他还生气,只不过这个人没什么表情,也就在表面上看不太出来。江折柳长绸蒙眼,解下了肩上的披风,衣衫单薄地坐在软榻内侧,缓了口气,才看似平静地道:“你对我好,我可以接受。但你这种没有分寸、不知轻重地对我好,我无法认同。我不习惯被别人以这种方式照顾,也受不起这样的关爱。”

    “你他妈是不是脑子不好使?”小魔王气得想砸桌子,他拉了椅子坐到江折柳面前,闭上眼中和了一下语气,才继续道,“只有我这么对你之后,你才有习惯的机会。受不受得起不是你说了算的,是我来决定的。”

    江折柳朝着声音来源处抬起头,沉默了半晌,道:“我怕你……你……”

    他想说,我怕你会沉陷其中,走火入魔,怕你因此受到魔界的指摘和挑战,怕你今日付出的只是满身伤痕,明日就会演变为世之共敌。如若真有身不由己那时,怕你放不开紧握着我的那双手。

    可他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他知道自己就是众人觊觎的旋涡中心,既想要早点解脱,不必为之牵挂,却又由于为之牵挂,而希望日月漫长,伴他再久一些。

    闻人夜没有分寸,但他有,对方不知轻重,可是他知道。

    他已从这细微的根苗中看出,自己已有误他一生的迹象。

    江折柳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不要再做这种事了,不值得。”

    他的手被攥住了,对方的视线如有实质,执着到了魔怔的地步。

    “你凭什么又跟我说这种话。”闻人夜快要被他气死了,可是连大声跟他说话都不敢,“值不值得,是我来决定的,你只要坦然接受就行了,我说对你好,就会一辈子对你好……”

    他话音未落,掌间的那只冰凉的手就已轻轻地抽离了回去。

    江折柳没有听下去,他往床榻里面退了一下,背对着他躺着,似乎不打算再说什么了。

    闻人夜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受伤他也会生气,但这个人他偏偏又强迫不了,只能一身冷气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神情阴沉地盯着桌上的复生石。

    又过了小片刻,就在闻人夜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忽地听到对方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句。

    “……朱雀火的烫伤用冰琉璃粉末冰敷,你别忘了。”

    小魔头没应声,片刻后才气呼呼地应了一句,转身出去了。

    珠帘被碰乱了,荡出伶仃的撞击脆响,如同被拨动的心弦。

    ————

    最近丹心观的气氛有点不对劲。

    不要说余烬年了,就算是那两个人参娃娃也能感受得到,平日里那位魔尊大人对仙尊跟什么似的,简直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结果最近这两天这俩人愣是一句话都没说。

    连他们都这么觉得,阿楚跟常乾的生活环境就更岌岌可危了,整个房间的气氛都凝滞得吓人。

    只不过江折柳的表现倒不是很明显,他还是安静地喝茶喝药,偶尔搬着自己心爱的小椅子出去晒太阳。

    ……虽然那片湖水的鱼都避着他游了。

    常乾那天虽然被阿楚蒙住了眼睛,但他其实才是整个丹心观对闻人夜的状况最为了解的那个人。那天小叔叔满身骨铠、魔角未消的出现,他就已经被吓住了,用脚后跟想都知道小叔叔是去打玄通巨门了。

    只有玄通巨门之后战力通天而又无法破门而出的异种们,才会跟一个半步金仙打到这种程度。而平日里的魔族扫荡巨门,应该有阵法协助,更有许多同族帮忙,因此就算是强大的异种,也可以毫发无伤的斩杀。

    没有异种可以在魔族倾巢而出的情况下和小叔叔打到这个程度,唯一一个可能,就是他自己前往了玄通巨门,没有其他族人。

    这个猜测在常乾看到复生石的那一刻证实了。

    桌案通体乳白飘莹蓝的吊坠,散发着一股浓郁的生机,常乾怀疑再放两天,这个木头打造的桌子都要开始发芽了。这么一个生机勃勃的吊命至宝,就这么随意地被丢弃在桌案上,好像没有人需要似的。

    常乾也不敢说,也不敢问,只能像平常一样凑到榻边叫哥哥起来喝药。

    江折柳身上都被草药熏出了一股淡淡的苦涩味道,他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这时候还很困,坐起来缓了一会儿,才接过了药碗。

    小魔王就坐在窗边盯着他,一言不发。

    江折柳的眼睛还是看不到,他都快要习惯这种黑暗了,觉得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这碗药太苦了,他喝得断断续续,一直在皱眉。

    ……都是被惯的,以前也没觉得苦,都当水喝的。

    江折柳慢慢地叹了口气,将剩余的半碗都喝掉,脑子里嗡嗡地疼,还没等苦味彻底发挥,就突然被塞了一口蜜饯。

    是用蜜糖腌制的果实,好像是魔界的特产,又酸又甜的,起初酸,然后就会越来越甜。

    江折柳含着蜜饯驱散了苦涩,觉得这东西的后劲儿实在是太甜了,刚咽下去想说什么,就感觉到对方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常乾转过头偷偷地看了一眼坐回窗边的小叔叔,随后就听到江折柳的声音。

    “……小乾,你把茶水递给我。”江折柳舌尖发麻,“甜得有点咸。”

    闻人夜:“……”

    这人事儿怎么这么多!他下次换一种蜜饯给他带不就好了!

    常乾依言点头,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了一杯出来,只不过瓷杯里的温度有点低,有一点点发凉,发凉的茶就会更苦一些。

    江折柳连那种特别苦的茶都喝得下去,自然不会在意这点问题。他接过瓷杯,捧在手里才喝了一口,就又被拿走了。

    过了几息,重新变得温热的茶杯塞回了他手里,茶水的温度都是最适宜的那种。

    江折柳刚想说一声谢谢,就听到闻人夜焦躁不安又绷着面子的声音。

    “娇气。”

    江折柳:“……”

    ……娇气?是说我吗?

    他迷茫地喝了一口,然后又喝了第二口,忍不住低声问常乾:“他这是什么意思?”

    常乾一边看看气压很低的小叔叔,一边看看眼前脆弱精致的神仙大美人,对着这道送命题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才憋出来一句:“意思是……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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