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小时后，老董不算轻松的离开了秦勇的办公室。

老董的确不该轻松。

年后以来，从蓝天传出要成立艺考部开始，就是各种传闻漫天飞。

其中最令他担心的便是秦勇可能要去负责艺考部了。

或许换一个人坐到他这个位置，多半会为此而开心。

无论昱东是否已经步入正轨，秦勇走了，势必需要一个人来接班。

作为昱东的教学主管，老董的资历加岗位，理应是这个位置的有力竞争者。

可老董打心眼里不希望秦勇走。

秦勇为人和善风趣，业务能力强，有格局，作为领导还不失对下属的关怀。

试问这样的领导，谁不喜欢跟着。

然而这只是表象原因。

秦勇眼里容得下他，才是关键原因。

老董深知以自己的能力，换到其他任何一家大型培训机构，他都拿不到这个薪资。

这一段老董每天都忧心忡忡，他不敢问秦勇是不是真的要走，他怕对方误解他的意思，其实他就是单纯的不希望对方离开。

秦勇走了，换一个别的校长来，他的日子还能过得像现在这么滋润吗？

他推测大概率不可能了。

现在亲耳听到秦勇自己说要离职，他的确轻松不起来。

但是他庆幸自己还有机会不轻松。

把底细全盘交出后，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面临大包袱走人的结局。

即便他自认为这半年多来，他这个狗腿子当得还算利索称职，可在大局上，雅乐和蓝天如今已经是针尖对麦芒。

秦勇在得知自己的底细之后，又有什么理由把自己这个打着胡明志标签的人继续留在这。

可秦勇不但留下了他，还让他看到了希望。

那是一种人过中年之后很难再看到的希望。

秦勇居然要在临走之前重新把社团课交给自己来打理，社团课本就该是他这个教学主管的分内工作。

这意味着什么，还有秦勇那意味深长的语气。

“不是为我，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昱东。”

为了自己，为了昱东，那一刻，他很感动，一直以来，心底他一直觉得自己在蓝天是个尴尬的存在。

可秦勇却让他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归属感。

是啊，他可是看着昱东校区一点点走到今天的，和昱东大大小小一起经历了七个春夏。

可他为了昱东做过什么吗？

那一刻老董只觉全身上下的血管都开始扩张了。

如果说这句话重新唤醒了老董体内最后那点激情，那么秦勇的接着那句话更像是一种警醒。

“你的时间不多了。”

老董立刻意识到，自己没有容错了，想要保住位置，他必须要在五月底之前，在新校长来临之前，做出成绩。

老董的确轻松不起来，但今天却是他入职蓝天以来，最踏实的一天。

回到办公室，老董迅速编辑了一条开会信息发送到了工作群里。

@所有人，各位社团课负责老师请注意，11:00会议室集合，收到请回复。

连发三遍，老董放下手机，接着开始整理一会儿的会议内容。

-

西办公室。

“大中午开什么会？”

马涛放下手机，“老董群里三连了。”

许宏信正在峡谷对决，顾不上看手机，“话说完。”

王盼盼接到：“所有社团课负责老师。”

许宏信抬头：“没了?”

马涛：“没了，你上周的随堂记录写完了吗？”

许宏信：“才周三，着什么急。”

马涛觉得这个开会时间有点蹊跷，而且好久都没见到老董三连了。

看看时间，还有一个小时，足够他把差的那两节写完。

于是马涛先动起来了。

王盼盼：“璇姐，你的写完了吗?”

陈璇：“写完了。”

王盼盼：“璇姐，中午咱们一起吃个饭吧，我想向你请教一下那个曲子。”

陈璇停下手里的工作，看向王盼盼笑道，“昨晚练了么？”

“练了练了。”王盼盼搓搓小手，“一不小心练完了，嘿嘿。”

-

四号教室。

“真不用。”

钢琴前，李安摇头道，“咱们之间就别那么客气了，再说本来就是你核对的。”

见李安中午可能没时间，邓仕祁心想就下次吧，“那师哥你忙，我先不打搅了。”

李安叮嘱：“哎，真的，没事回去拿手机看看，百度一搜就有直播地址。”

邓仕祁点点头：“好的师哥。”

邓仕祁离去，李安接着拿出手机，有些遗憾，袁小鱼最后那点巴赫结尾他没听大，此刻屏幕上，已经是一位来自新加坡的选手正在演奏李斯特b小调奏鸣曲。

十分钟前，邓仕祁来找他，因为署名的事情要请他中午吃饭。

这个饭，在他看来现在吃还有点早，再等等吧，不着急，另外他想看比赛，中午不想下楼。

哪知陈璇接着发来信息，说王盼盼要请他俩吃饭。

八万一：你应了？

小米:有问题吗，盼盼说想和咱们讨论讨论那个三重奏。

讨论三重奏在哪不能讨论啊，非要出去吃饭？

汗。

八万一：算了，吃吧，刚才灯邓仕祁来找我，说中午一起吃饭，我说不用了。

小米：...那我怎么给盼盼说？

八万一：不用说什么了，中午和他们走就行了。

小米：一会开会你来吗？

八万一：社团课会议我去干嘛，不说了不说了，我这看比赛呢

小米：哼，现在就不耐烦了！

八万一：要不你来陪我？

小米：美的你，我忙着呢！你什么时候去找勇哥？

八万一：吃完午饭吧。

小米：知道了，看吧看吧

李安嘿嘿一笑，火速划掉微信窗口，接着点开刚才的网页窗口。

五秒卡顿后，直播画面忽的一动，新加坡友人已经弹到了第一乐章的第二主题。

听完第一乐章，李安寻思这哥们的第三轮发挥多少有些一般，不如第二轮。

而当他听完对方本轮的所有曲目，实话实说啊，他觉得可能就这一轮的发挥来说，对方还不如他。

第三轮，一名选手差不多要弹一小时，听完新加坡选手，下一位韩国选手他没听完，就收起手机陪三人吃饭去了。

饭桌上，讨论了三重奏曲目，也聊了聊中午的会议。

李安听完多少有些怪异，以后的社团课报告都交由老董查看，这是个信号啊。

要知道秦勇入职蓝天以来，一直把社团课攥在自己的手心，现在放权把社团课交给老董？

看来秦勇已经开始考虑将老董纳入接班人的候选名单了。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老董这个人吧，你不能说他一点能力也没有。”

李安纠正王盼盼的说法，“不然他怎么能一直坐在昱东教学主管的位置上，这都多少年了。”

王盼盼撇嘴，“这算什么能力？”她一直觉得老董只会熘须拍马而已，不过话到嘴边，她还是换了种表达，“我觉得他就是运气好罢了。”

李安笑，老董是不是运气好他还真不清楚，但有一点他可以我肯定：“运气好，有时候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就比如这次，秦勇能给老董这个机会。

他觉得自己还算了解秦勇这个人，秦勇不会为了几句阿谀奉承拿昱东的未来开玩笑，秦勇能选择老董，至少说明老董身上还是有些闪光点的。

不过老董究竟能不能把这份工组做好，他也不好说，拭目以待呗，到时候看看秦勇的眼光究竟怎么样。

饭后四人路过奶茶点，老规矩了，你请饭，那我请奶茶。

陈璇王盼盼二人去买奶茶，李安邓仕祁两人站在马路边，不远处，写字楼门口，施工人员正在处理装修垃圾。

“仕祁，你之前带过艺考生的乐理课吗？”

“带过，研二在翰林乐府带过两个月的艺考班。”

“翰林乐府?”这名好熟悉，但李安一时间就是想不起来在哪。

“包俊毅师哥开的那个，就在咱们天成商贸后面。”

“奥奥奥，对对，想起来了，是，是老包他儿子开的，”李安一顿，“他那规模应该很大吧。”

“大。”邓仕祁答，“学生特别多，我带的那一届，同期三个乐理班一起开课。”

三个乐理班同时开课，啧啧，那得有多少学生，一年得挣多少钱。

“还是树大好乘凉啊。”李安感叹，老包作为蓉院声乐系副主任，不知道给自家拦了多少生意，片刻，他话音一转，“那你怎么就干了两个月，后面为什么不干了？”

邓仕祁笑：“后面他们又找了个师哥，把我顶掉了。”

李安点点头，“那儿的视唱练耳老师也是咱们学校的吗？”

邓仕祁：“额，师哥，我那会就负责视唱练耳。”

李安听到邓仕祁的话，陷入沉思。

就在这时，陈璇王盼盼拎着八杯奶茶回来了。

-

回到办公室，李安拎着两杯奶茶来到秦勇办公室门口。

当当当。

“秦指！”他抬手笑。

里面没动静。

李安以为秦勇在午休或吃饭去了，便打算先回去。

他刚掉头，一声细密透过门缝传到他身后“进。”

推门进屋，他皱眉扇鼻子，这上午是抽了多少烟，窗帘还拉着，整个办公室昏昏暗暗的。

“什么情况？”

他正问着，秦勇已经拉开窗帘，办公室重新亮了起来。

秦勇推开窗户转过身，这时李安才瞧清秦勇的脸，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脸色叫一个差，满眼血丝。

走近放下手里的奶茶，皱眉问道，“熬夜了?”

“别提了。”秦勇让李安先关别关门，“咳咳，透透气。”

说完，端起桌上的茶杯，一口下肚，顿时嗓子舒服不少。

接着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靠着椅背双手捂住脸，像是需要再缓缓神。

过了一会儿，秦勇才放下手，缓缓坐起，刚才这一觉睡得，他都以为天亮了，接着就听到了“秦指。”

从抽屉里抽出一张湿巾，他擦了擦脸，擦完看向李安，笑道：“什么眼神？”

李安一边吧嗒嘴一边摇头，“也注意点身体，别这么拼，你拿手机照照，看看你的脸色，吓人。”

秦勇刚要拿起桌上的烟，李安起身把奶茶递了过去，“别抽了，今天换个口味。”

“没有，睡了一上午，“秦勇接过奶奶茶看了看，“这玩意儿有啥喝的。”

“喝着玩呗。”李安拿起自己那杯喝了一口，“总比酒好喝。”

“那是，”秦勇拿出吸管，扎破奶茶杯的塑料膜，低头吸了一口，“我怀疑昨天中午喝的那个酒是假酒，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李安：“你那个酒量嘛，要我说，以后出去就少喝点。”

秦勇对此只能干瞪眼，他承认，他酒量确实比李安差了不少。

见秦勇吃瘪，李安一乐，掏出电话给王盼盼打了个电话，“盼盼，你去趟我教室，嗯，现在，那个柜子第二层里面有两盒自热米饭，你看好标签，把香孤鸡那盒送到校长室来。”

秦勇笑：“吃的还高级的。”

李安：“陈璇去年双11买了一堆，挡都挡不住，放家里她根本就不吃，我就都拿到这边来了，放在柜子里，谁饿了就弄一盒。”

二人说着，门外传来动静，接着王盼盼乐呵呵地走了进来。

“哥你咋了？”

和老董李安一样，王盼盼也一眼就注意到了秦勇的气色，连忙跑到秦勇身边，关切道：“你怎么了，哪不舒服？”

“没事没事，昨晚没睡好。”秦勇纳闷自己脸色差到这种地步了么，“今晚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听到秦勇这么说，王盼盼才放下心，然后用命令的语气说道：“今晚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在家呆着。”

秦勇乐：“晚上吃饭你来不来？”

王盼盼必须得去啊，她就计划借着今晚吃饭给秦勇告状呢：“当然了，大姨昨天都给我发微信了。”

说完，王盼盼拆开自热饭包装，开始给秦勇热饭。

这边秦勇又问李安，“要不你带着陈璇一起来，尝尝我妈的手艺。”

李安摆手：“你们计划好的家宴我们凑什么热闹，以后有合适的机会我一定拜访。”

王盼盼将水注入饭盒底部，然后送到秦勇面前，叮嘱道：“这个一会儿会咕都咕都的响，很烫，你别着急碰，等到两点十五之后你就可以吃了，饭盒下面的那个东西千万不能吃。”

玩盼盼的认真，让秦勇觉得自己很愚蠢：“你是把我当傻子了吗？”

王盼盼头向前一拱，凶狠狠道：“你以为你聪明！”

说完她看向李安呲牙一笑，“老大拜拜。”

接着麻熘的润了，临走前没忘帮他们关上门。

眼前这幕让李安想到了燕子，不知道那丫头开学这段时间怎么样，“你们兄妹感情真好。”

“盼盼是我看着长大的，”说到这个，秦勇脸上露出慈爱目光，边说还边比划，“她刚出生的时候后就这么一点。”

接着追忆道，“我出国那年，她上初二，我记得特别清楚，当时在机场，她抱着我不让我走，那哭的。”

“哎，转眼都长这么高了，可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李安笑：“这不就是在你面前吗，我在办公室从没见过他这样。”

一顿，“其实盼盼很优秀的，去年12月竞争多激烈，人销售冠军，有时候你就别跟着担心了。”

秦勇爱听这话，尤其是从李安嘴里出来，跟着笑叹道，“哎，盼盼要是能有你的三分之一，我也就知足了。”

有些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李安说，盼盼固然做出了一些成绩，可他更希望盼盼别把重心搞错了。

他让王盼盼来昱东，只是想让对方走出家门，来到社会上锻炼锻炼，并不是真的让对方来找寻职业方向。

今晚吃饭，他就要和盼盼说这个事了。

新的一年已经开始，他想听听盼盼今年的打算。

“希望她能找到自己的方向。”

接着话锋一转，“什么事让你大中午的，拎着奶茶跑这一趟，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

李安咦声，脸上露出夸张的表情：“秦指这个耳朵就是灵啊。”

秦勇确实已经闻到自热饭盒里传来的油香味儿，“来，给我加点菜。”

片刻。

“校长，我有一个想法，打算和陈璇盼盼，我们三个人，录一首车尔尼的作品。”

秦勇眉头一挤，接着脱口而出：“OP256。”

李安点头：“我的想法是，最好能录一个舞台版的，做成专业视频，用做蓝天艺考部的招生宣传片。”

顿时间，秦勇的食欲彻底来了。

“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