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纯粹的钢琴表演中，速度是一把华丽外表包裹下的双刃剑，一面对着观众，一面对着观自己。

控制不当，伤人伤己。

——

“停。”

这次李安打断刘丰瑞的原因是因为对方又弹快了。

“不是你小伙子怎么回事？”

他真的不想做出费解的表情，可整堂课他只强调了一个问题，速度，速度，一个他认为根本不需要自己强调的问题。

看着老师皱起的眉头，小刘委屈啊，他没觉得自己快了。

四目相对，片刻李安摇摇头，看了眼时间还有五分钟下课，“再来。”

小刘转过头对着键盘打了个都噜，像是嘴皮放松可以传染全身。

耸耸肩膀，他重头开始演奏，演奏这首他确实喜欢但依然搞不明白的曲子。

一边弹一边控制速度他一边想，老师为什么给自己布置这么简单的初赛曲目。

-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说普罗科菲耶夫的钢琴作品简单，没问题，每个作曲家都会创作一些简单的小品。

就比如这首捉迷藏，只看谱面，简直说是一首儿歌不为过，右手音阶式的三连音上下行，左手大都都像是老和尚敲钟式的三度音程，极富规律。

小刘拿到这个曲目十分钟就弹下来了。

从谱面看，确实简单。

而简单的谱面背后又有着不简单的东西，如何用简单的旋律营造出童趣情景，将一个儿童游戏你以音乐的方式展现出来，是这首看似简单作品中的难点。

要弹出妙趣横生的感觉远比只解决谱面上的音符难得多，按说12岁的孩子已经具备了一定的理解能力，加之李安这一年来不间断的引导孩子们去理解音乐，所以他大胆的为小刘选了这首曲目。

这里还有一个关键原因，小刘聪明。

聪明的小刘也没有让他失望，上手就弹出了一点意思，可经过一周的练习，反而还没有上节课刚拿到谱子弹的有灵性。

就说小刘现在弹的这一遍吧，速度是压下来了，可又弹得有点硬。

“行了，今天就到这吧，回家再好好想想你们小时候玩捉迷藏的情景。”

时间还有，李安想着先看看下节课小刘的这首捉迷藏练的怎么样把。

“还有，打着节拍器练，别觉得好弹就飞了，听见了吗。”

刘丰瑞收拾好谱子站起来，呲牙道，“明白明白。”

“给，你的薯片。”

李安拿来一包薯片递给小刘。

“谢谢老师。”小刘没接，一双贼熘熘的眼睛绕着往桌子上瞧，他一进门就看到了，一大堆，嘿嘿笑问，“我能自己挑一个味吗？”

李安点头乐道：“就你事多，去挑吧。”

小刘高兴地来到桌前打量一圈，略，居然全是小龙虾口味的。

“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拿起一包飞速窜离了四教室。

李安望着小刘的背影笑着摇摇头，回头再看桌上，只剩两包了。

通过一包薯片，他又一次感受到几个孩子的性格。

王小虎就不说了，李安要说不给真怕对方抢。

但小虎数出了七包，并且把每个同学的名字说出来，这说明小虎马马虎虎表象下的心细，而且孩子有颗公正的心，发现如果自己拿两包，就有一个同学会没有，然后主动说他只要一包。

刚才给小北的时候，他说表现好的才有，虽不提倡这种惩奖教育，但是对于小北，他还是希望能通过各种方式让孩子感到被认可。

可他没有想到小北第一时间问刚下课的王小虎有没有，他看得出来，小北问他的表情中没有那种争抢，就好像这个东西只能我有，别人不能有，而是透露着一种对小伙伴的关心。

那一刻又让李安想到了去年他带着小虎小北小车三人去马腾那录比赛视频，中午一起吃肯德基的时候，小虎三下五除二吃完了自己的薯条，和徐丽嚷嚷还要，徐丽还没开口，小北就连忙把自己还剩下的大半盒薯条推到小虎眼前，说吃我的，那一幕他至今记忆犹新。

给马可的时候，马可不敢伸手，就像上课的时候，胆子小的不行，最后还是马克爸爸进来之后说老师给你你就拿上啊，马可才接过，说了声谢谢老师。

马可爸爸在一旁叹气，说这孩子在学校也是这样，当时李安想或许这就是马可爸爸坚持让马可学音乐的原因吧。

到了小刘这正好和马可反过来了，还要挑？

行，你挑吧。

小刘这个孩子在群体表现中有时确实有点自我，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小刘能拿捏住分寸，知道边界在哪，不然李安为什么有时候老说小刘聪明呢。

不光指对方在钢琴学习上表现出的反应能力，还包括一些音乐以外他所看到的。

这孩子让人省心，把老师的话当话，不说别的，就说之前其他孩子来上课都有人送，小刘每次自己来，李安让他回家发个信息，这事小刘就没让他操过心。

这学期小刘自己配上手机了，下钢琴课也不回家了，姥爷接着去上辅导班。

这不信息就发来了，李安从裤兜掏出手机。

刘丰瑞：老师我开动啦。

接着一张照片发来，照片背景是路下便利店的餐区，桌上一盒便当旁边是开封的薯片，镜头视角的对面坐着一个身穿藏蓝色外套的身影，李安知道这是小刘姥爷。

八万一：洗手了么，抓紧时间吃，别玩手机了

刘丰瑞：洗了洗了，这不是和您报备一声。

八万一：你洗个屁，刚才话都没听完就跑，复赛那首巴赫也得当回事好好练，别马虎。

刘丰瑞：这还用您说，放心放心，交给我您就放心。

李安笑，他又想起老邓来听课那次。

八万一：别得瑟了，快吃你的吧

“和谁发信息呢，这么开心？”

门口忽然传来陈璇的声音，他转头望去，对方正捧着水杯倚靠在门框上，仰着脸笑的也有点得意。

见此李安心说看来对方大概已经想通一些关于参加比赛的问题了。

“刘丰瑞，给我报备午饭。”

李安放下手机，“咱们吃什么？

“我也不知道，这两天食欲不好，包子我都没吃完，”陈璇说着走进门，瞬顺势坐到琴凳上，望着桌上的薯片，“我一包薯片就够了，你和他们下去吃点？”

“行，那你吃薯片，我和他们一起下去吃点。”李安是饿的不行了。

陈璇以为两包薯片是李安买早餐给她带来中午吃的，“给盼盼一包，人家又帮你找了一上午的错。”

李安乐：“行行，给她给她。”

他早晨买七包是算好的，除了迟裕剩下的六个孩子一人一包，再加上陈璇的刚好七包。

他一会下去再买两包就是了。

两人回到办公室，王盼盼拿起手边的讲义习题起身双手递到李安面前，“老大过目。”

李安摆手：“你乐理题做的比我好。”

王盼盼嘿嘿一笑：“和您老比我还差的远着呢。”

李安：“瞧瞧这嘴，奖励一包薯片。”

王盼盼接过：“谢谢老大！”

一旁接水的马涛转过头，妩媚的哼唧了一声：“老大，人家也想吃薯片啦。”

这边许宏信一进门就听见如此辣耳朵的话：“我草，什么恶心的脏东西。”

全员爆笑！

最终经过一番商讨，西办公室F4一致决定去吃，沙县小吃。

楼下吃完李安又去隔壁便利店买了五包薯片，干脆今天就一个都别少。

“盼盼你把你整理出来的问题编辑一条信息发给我。”

“好嘞老大。”

-

就在每个人都享受着饭后小零食的美好时光，李安已经在教室里填写上午的成长档桉了。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他刚合起马可的小本儿，有人敲门，这个小节奏不用问了。

他都不用搭理，接着门被推开。

“还没写完吗？”

带着一个奇怪的问题，陈璇进门反手将门锁上。

李安点点头，只回答问题：“还剩小刘的。”

陈璇哦了一声，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人觉得有些可爱。

“不休息一会儿？”李安问。

陈璇说不困，接着搬起一张凳子坐到了李安后面，两人背靠背，一时无话。

李安这边写着脸上忍不住笑，片刻，“怎么了，今天这是有事啊。”

陈璇：“没有，就是有点想你。”

李安：“那你应该坐我旁边。”

陈璇把凳子搬到和李安并排，重新坐下，一时又无话。

此刻教室里只有笔尖划过纸页的唰唰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一声汽车鸣笛。

陈璇就这么单手托腮，侧脸望着李安专注的写字模样。

她想和李安主动交代法伦贝尔大赛的事情，但是她张不开口，其实她应该第一个告诉李安比赛的事情。

“我的侧脸帅吗？”

李安忽然问。

“帅。”

陈璇点点头。

片刻，“如果我到时候真报名了什么比赛，你会不会陪我去？”

李安：“看情况，决赛我一定到场，其他伦次的话，我尽量，咱们比赛工作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比赛名次也要，钱也得挣。”

陈璇笑：“那我们说好了哦。”

李安停下笔，转过头神色诧异：“还得是陈老师啊，这效率高得，听这意思已经有比赛消息了？”

陈璇移开目光：“比赛还不多么，师门群里隔三差五就发比赛消息。”

李安放下笔:“有没有近期的，最好在暑假的？”

陈璇点头：“有。”

李安问：“七月份还是八月份？”

陈璇答：“八月中旬。”

李安双手一拍：“那还犹豫什么，报啊，那会考级就结束了，什么都不耽误。”

陈璇早就把时间算好了，这不过对于李安此刻关注的重点她心里有点小失落，对方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问什么比赛，而是问比赛时间，好像生怕耽误了暑期考级班一样。

不过转念她也能理解，虽说两人开年一来的收入都很客观，但是对方在经济方面的心里压力还是非常大的。

再想到如果自己真的能在这次比赛拿到一个不错的成绩，不说全球赛区，就说演奏赛区，倒时必定能提升一定小范围内的个人名气，之后也能为李安多分担一些压力，想到这里她心底那点小情绪也就没有了。

“我再想想吧。”

陈璇忽然有点困了，“到点叫我。”

说完她就趴下了，没一会儿便安心睡去。

李安继续拿起笔，不时侧目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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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时间仿佛被阳光晒出了一条长长的影子，半小时后，陈璇被拍醒，睁开眼像是睡了好几个小时。

“快快，该上课了。”

陈璇坐起迷迷湖湖地摸了摸嘴角，“有问题吗？”

“没问题，仪容完整。”

两人一同站起来准备收拾上课，陈璇捋捋头发拉开门正见车琳背着小书包站在门口不远处，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她猜应该是车琳的爸爸，李安的几个孩子里，就属车琳的家长她没有印象。

“陈老师下午好。”

“你好车琳。”

陈璇说着向车琳爸爸点点头，转身进了自己的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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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

“李老师。”

车琳爸爸带着女儿走进教室，李安还新鲜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接着和父女二人打了招呼

“谢谢您。”车琳爸爸双手合十，“她那个节拍器到了，我按照您那个给她在网上买的，这周刚到，您看看行不行。”

车琳从包里拿出两个节拍器，一个是老师上次给她的，一个是她爸爸买的，她把老师的那个放到了钢琴上，把她爸爸买的交到了老师手上。

李安接过扫了一眼，“没问题，比我这个高级多了，足够她用到大学了。”

车琳爸爸一听放心了：“那就好那就好，谢谢李老师了，我们平时忙，有时候也顾不上她，这次要不是您提醒，我们都不知道。”

李安：“小事小事，我估计你们也是平时太忙了，哎还不知道您是？”

车琳爸爸天天，讪笑道：“切墩的。”

李安嗷了一声，他总算是知道车琳为什么身上有时总有股子油烟味，原来是因为这个：“那是太辛苦了，那您这边是在？”

车琳爸爸接过话：“自己开个小菜馆，就在东环那。”

一顿，“其实一直都想请您去坐坐，就是那地方太小，觉得...”

车琳爸爸话没说完，李安就摆手打断，“您这个话就见外了不是，”接着他看向车琳，“告诉老师，你家店在哪。”

终于等到这个和车琳父母走动走动的机会，关于对车琳学琴的一些未来设想，他是有话要说的。

“怎么？”

见车琳不吭声，李安打趣问，“自己家的店都记不清门牌号？

车琳看了看老师，又看了看爸爸，然后低下头，盯着已经看不出颜色的鞋尖不做声。

她不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