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并未回答李沐风的问题，而是问道：“施主还未回答老衲，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李沐风将自己要背负罪孽与期盼，要屠灭妖族开万世太平的感悟，说了出来。

老和尚听后一愣嘴角抽搐，随后扶额大笑起来，“呃哈哈哈……不愧是儒行贤弟那孩子的徒弟。”

李沐风一怔，这大师认识恩师？急忙问道：“大师认识家师？”

老和尚点了点头，思绪陷入回忆，说道：“我与儒行相识于安康元年……”

在老和尚的述说声中，李沐风渐渐明白了老和尚的来意。

老和尚名叫慧觉，在安康元年时，是天象寺方丈的弟子，他与恩师李儒行便在那时相遇。

当时正值安康元年，三千修行法逐渐无法使用甚至失效，李儒行其师父，也就是李沐风的师公，为求解决之法，带着李儒行去了精通算天地人三相的天象寺。

天象寺方丈算尽繁星点点的天象、群山河流遍布大地的地象、芸芸众生的人象，最终遭到天道反噬，吐血而亡。

临死前，口呼高喊四句批言。

“安康五七异类生，十里覆舟荡妖渊；光影生死定万法，天地众生一念间。”

那时他们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于是各分东西。

李儒行在朝为官最终被贬至李家村，教出了李沐风这么个宝贝徒弟。

慧觉则逆天而为苦修佛道却不得入门，于是用脚行走天下，希望找到四句批言中的异类。

于是当慧觉听闻李儒行身死、其弟子被通缉之后，就打算来提携一下后辈。

因为通缉令上，并未写出李沐风觉醒了浩然气，所以慧觉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但当慧觉去到李家村华李县，通过种种蛛丝马迹，惊觉李儒行的弟子李沐风，很有可能觉醒了儒家浩然气。

于是慧觉茅塞顿开，又闻郡城外有十里铺，便直接来了，并见到了深陷问心关的李沐风。

尤其是感知到李沐风体内的浩然气，和一丝阴阳术的影子，这更让慧觉确信，李沐风就是批言中的异类。

能修三千修炼法的异类！

慧觉看着李沐风，神情中带着解脱了开心，说道：“三千修炼法又救了，佛门…有救了！咳咳……”

李沐风一怔，见慧觉咳嗽的模样，担忧问道：“慧觉大师，您没事吧？”

慧觉笑道说道：“没事，就是大限将至罢了。”

是的，年岁已至七十高寿的慧觉，确实大限将至。

若是慧觉修炼武道，还能多活很久很久，但他在如今三千修炼法无法修炼的前提下，还苦心修炼佛门功法，这也导致慧觉就和普通人差不多。

找到批言中的异类，找到三千修炼法复兴的希望，此刻慧觉开心极了，所以面对生死，也洒脱极了。

而慧觉的出现，并未解释为什么进入安康年号后，三千修炼之法为何只剩武道。

他的出现，反而带来了更大的疑问。

若批言中的前两句是李沐风，那最后两句的内容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李沐风没有多想，因为没有情报支撑，想再多也是空想。

他轻拍慧觉的后背，让慧觉呼吸顺畅一些。

而慧觉自知大限将至，坦然的坐在河边，邀李沐风赏月。

于是这一儒一僧哪都没去，就在河边聊天赏月。

但慧觉在亲眼见到关于批言中记载的异类李沐风后，已经放下了心头唯一的执念，这就导致慧觉的大限来得异常凶猛。

黎明前，天地最为黑暗。

慧觉抬头望天，只觉得四周一切是看不透的黑暗，喃喃感叹道：

“最终，还是没能看见初生的太阳破开黑暗啊……”

李沐风知道慧觉快死了，默然无言，对于这位帮助自己闯过问心关的老和尚，充满敬佩和无法言喻的难受。

也许慧觉，便是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典范吧。

他看了看漆黑的夜色，说道：“大师勿忧，就让后辈李沐风，为您照亮最为黑暗的夜色吧。”

言罢，催动浩然开阳曲，就见一轮光芒万丈的太阳，从李沐风头顶飞出飘向半空，将黑夜尽数驱赶，使得天地现出光明！

而这轮太阳，便是李沐风成型的武道意志，具现化的浩日暴灼！

慧觉扬起脸，任由浩日暴灼散发的温和光芒照耀在自己满是老年斑和皱纹的脸上。

他满是死灰的脸上，升起了满足的神色。

随后看向李沐风，言道：“施主，送老衲一程吧！”

慧觉当即垫脚升空，朝半空中的太阳飞去，他想在这太阳中，化作灰烬，让风带他飞遍大乾，以他的方式俯瞰大乾，看李沐风如何破开黑暗！

李沐风感知到了慧觉的心意，意念一动，浩日暴灼散发出更加炙热的光芒，瞬间就将靠近的慧觉烧成了灰烬，灰烬又被风吹，飘向了天空。

原地，只留一颗灰蒙蒙的舍利，和一枚储物戒。

佛道修行者慧觉，来时孑然一身，去时亦如此，令人唏嘘，令人敬佩。

李沐风收回浩日暴灼，并接住了掉落下来的舍利子和储物戒。

也正是在这时，黎明破晓，太阳升起，光芒照耀天地间！

李沐风对着无处不在的慧觉一拜，随即返回覆舟盟总舵。

……

两个时辰后，覆舟盟盟众齐聚总舵地下的暗道。

之所以将所有盟众召集而来，是因为李沐风要将黑石山的事情、和自己的决定，告知盟众们。

毕竟这种事情瞒不住，而李沐风也不想隐瞒。

在将事情和决定说出来前，李沐风有想过，盟众或不顾一切想要返回黑石山救人、或歇斯底里怒骂妖族、或逼自己牺牲去挽救黑石山。

但当他将事情说出来后，这些情况都没有发生。

只见封离巍司南车萧潜让三位堂主、数十个锻体境修士，双目满是悲伤，但却默然无言。

之后，所有人都走了，只有封离巍提来两坛酒，要李沐风陪他喝酒。

两个人坐在总舵院子里饮酒，对影又成四人。

最终，喝得伶仃大醉的李沐风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为什么你们得知这消息的时候，比我还冷静？”

同样喝得伶仃大醉的封离巍，流着眼泪笑着说道：

“有些人活着，其实已经死了；黑石山虽然号称近百万人，但真正活着的，不过是数万的中民商户和上民士官；更多的，是一直被压迫、生活在最底层从事最劳累工作、对生活没有希望的下民农工！”

“为什么我这么清楚？因为我曾经就是下民农工的一员！”

“所以你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我亦认同，哪怕我粉身碎骨，我也无悔！”

“盟主你的决定没有错，就算牺牲你一人，黑石山也不一定能保住，而且我们面对妖族不能妥协，唯有斗争！今日妖族能屠灭黑石山，来日我们人族，也必定能屠灭天下所有妖族！”

封离巍双手拍在李沐风双肩上，昏醉的双目，在此刻满是坚定。

“所以你一定要带领我们做到这些，不然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要杀了你！”

李沐风亦是回应道：“如果我做不到，不用你出手，我自己就当场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