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眼目送柏莎离开天台，神原乐仍感觉胸口一顿烦闷。

他感受得到自己在说话时天海九琉璃在身后紧紧拉住了自己的衣摆，也同样感受得到自己在与柏莎海克雅说话时，她想要尽力躲藏在自己后背的无助感。

作为亲生母亲，柏莎甚至能毫无负担地说出那样话，甚至把教导九琉璃学的钢琴完全归咎于她的无私付出。

但归根结底，钢琴不正是她想要九琉璃和七明月学的东西吗？

是她要求双胞胎学习的事物，而不是双胞胎请求她教导的东西。

她，又凭什么将这个说成是付出？

一位母亲将自己与女儿之间的感情看作是纯粹的利益交换，用关系去换她想要努力回应母亲的感情，这不论让谁来都难以接受......

“九琉璃。”

神原乐回过了身，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低埋着头的少女。

她身上还是平日里那身周正的校服，头发也梳得和往日一般顺滑，可一看到她侧脸上那个鲜红的掌印。

看得让人万分心疼。

神原乐甚至有点后悔没主动上去向柏莎回一巴掌，然后再告诉她这是为了让你清醒清醒。

“嗯...”

天海九琉璃轻轻回应了一声，神原乐能看得出来她很想笑一笑，可是脸上的表情无论怎么去努力变换，却仍是那副僵硬扭曲的样子。

“抱歉，我应该早点出来的。”

“...没事，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

她的声音很平澹，平澹到好像仿佛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

她在努力忍耐自己的情绪，告诉自己，不能再向之前那样哭出来了。

可神原乐明白，也清楚，妈妈在她心中占据着怎样的一个位置。

以前母女没有完全撕破脸皮，柏莎也一直在装作好母亲的形象，这尚且能给九琉璃一个自我欺骗的希望，用欺骗安慰一下自己。

可现在，她连欺骗自己的资格都没有。

柏莎根本就没有正视过她女儿的身份，一点儿都没有。

神原乐的视线一直都放在她脸上的红印上，那处地方，越看得久了，心情也跟着越发糟糕起来。

“很疼吗...？”他尽量放轻声音询问。

天海九琉璃这次没有回答，而只在沉默中，捏着衣角摇了摇头。

神原乐好像帮她解决一下麻烦，又对她说道：

“伯母总是这么来不是一回事，要不要我把这件事告诉伯父？”

神原乐倒是想直接给伯父打电话，可这件事最终还是要看九琉璃的意见。

看她对待伯母究竟是——

......

天海九琉璃在长久的缄默后，点点头答应了。

神原乐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拿出手机，找到伯父的电话，向他打了过去。

再怎么说，柏莎这次是真过分了。

......

电话连续响了许多个忙音，直到女播报员开始说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先留言，稍后再拨打......

“没打通。”

神原乐看了天海九琉璃一眼：“或许伯父在忙，没空，我稍后再打一个过去。”

“嗯......”天海九琉璃轻轻答应着。

等待了五分钟，神原乐再次拨通了伯父的电话。

这次连续响了四个盲音后，电话接通了。

这令他有些高兴。

[喂。]

电话里传来了伯父答应的声音。

不过他的声音显得很是匆忙，有许多双皮鞋踩响地板的动静，还有回音，像是在跟人赶路。

神原乐在听到伯父询问“什么事情后”，连忙说明柏莎今天来学校的事情。

[柏莎又找九琉璃了？]

[对。]

[她居然还敢来，不是......嗯，我知道了，肯定是九琉璃她们舅舅放她进来的，柏莎这人肯定用什么来为难她们舅舅了。]

天海茂典好像在听到柏莎来学校见九琉璃后，表现出不悦的情绪。

[九琉璃怎么说？]

[九琉璃没有跟她离开。]

[那就好。]

[那伯父——]

[情况我知道了，不过这会儿我必须马上准备开庭的工作，九琉璃...事后开庭后我会处理这件事，柏莎那么好对付。]

[伯父不和九琉璃说说——]

（电话内其他人催促的声音，天海茂典离开了一会儿回答同行的人。）

[嗯嗯，小乐，情况我已经知道了，等下再说吧。]

(挂断音）

天海叔貌似是真的忙，神原乐在和他打电话说事情的这个时间段内，已经有好几个人在催促他上去救场。

神原乐才刚说完柏莎来找九琉璃的目的，甚至还没说出柏莎打九琉璃的经过。

伯父便匆匆忙忙挂断了电话。

“电话，挂了。”

听着戛然而止被挂断的电话，神原乐视线来到了天海九琉璃的身上。

她努力笑了笑说道：

“没关系，能理解的，爸爸一直都是这么忙。”

天海叔......

唉。

其实不知不觉间，连老妈也变成了这种大忙人。

小时候她虽说忙，可对家里人的关心还是有...最近，大概是认为自己和阿铃上了高中吧，能独立了，回家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

天海叔忙也的确能理解，从刚才的电话就能听出来。

可是对于自己的女儿来说......

难怪，难怪天海叔要说自己愧对两个女儿，没有尽到应有的责任。

他也是那种不会表达父爱的人，不知道怎么去九琉璃和七明月表示关心。

平时就随手抽一大堆钱给她们，让她自己拿去买想买的东西。

......

这的确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可对九琉璃和七明月这样从小就身处这种环境的人来说，爱明显比钱更加重要。

被母亲所看轻的同时，父亲又忙于事业......

神原乐看着她现如今的样子，很难不受影响，看着她难受却还要逞强的样子，神原乐向她伸出了手，捏着了天海九琉璃柔弱的手。

大概是这个向她伸出手的动作，天海九琉璃在缓冲了一会儿情绪过后，彻底忍不住了，主动抱了下神原乐。

神原乐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撞得下意识抬起了头，并非是难以接受，而是她这次将自己抱得很紧，紧到神原乐甚至可以体会她此刻心中的无助。

她趴在怀里哭了。

就像是上次自己抱住了她，让她埋在自己怀里啜泣一般。

神原乐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安慰她的话，老实说，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些安慰她的意思。

就只是伸手抚上她柔弱无助的后背，抱上她细软娇小的身体，在后面轻轻拍着她。

希望借此让她更多地舒缓一些难受的心情。

能让她有个稍微安心点的地方休息。

神原乐抱着她的同时，也能闻到她的发香，感受到她发丝贴近肌肤的感触。

想到昔日九琉璃温柔又甜美的微笑，想到她站在开幕式演讲台上从容应对的样子，想到她在文化祭上忙碌，被大家所需要的样子，想到她平日里在自己做菜的时候都会努力过来帮忙的模样。

神原乐轻拍着天海九琉璃，对着在自己怀里哭泣的她说道：

“没关系，九琉璃，不是你的错，你已经足够努力了，你已经努力做到最好了，大家都很喜欢你，伯母那么对你不是你的错，是她自己不懂得珍惜。”

这番认同的话，让本来就对神原乐有依赖感的天海九琉璃更忍不住啜泣的声音。

埋在他胸口的校服上，从眼角沁出的点点泪水浸染了他的衣襟......

“谢谢你...”

天海九琉璃并没有哭太久。

只是在感情得到正常的宣泄后，她努力收住了情绪。

神原乐想要帮她走出这时候的情绪，微笑着说道：

“老是说谢谢做什么？”

“......因为，我其实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

神原乐听到她的声音还有点儿微弱，脸也是低埋着的状态，于是又伸出手，将她揽入了怀里。

天海九琉璃似乎很喜欢这种感觉，她没有拒绝，而是主动顺着他揽住自己肩膀的手，埋入他向自己敞开的怀抱。

这份感觉，很让人安心。

紧贴着对方的胸口，能感受到体温和呼吸。

两人都没有说话，而是就这么在无言的沉默中，感受着彼此。

“好些了吗？”

“...好多了。”天海九琉璃是这么说着，可也没有丝毫离开他怀抱的意思，只是将脸埋在里面。

她这时候像是伤心过后想要找人撒娇的小女孩，眼角还带着晶莹的泪花，却止不住地想要找人靠近，想要一个长久拥抱。

“脸，还疼不疼？”神原乐伸手去摸了摸她有些像是发烧的脸颊。

“还...有一些。”

看来九琉璃变坦率了一点，至少愿意在自己怀里说实话了。

“抱歉，我没想到伯母会做这么过分。”

“......”天海九琉璃脸贴着他的胸膛轻轻摇头，“是我自己提出来的要求......”

“但这也是我的疏忽，不应该在外面站着听那么久。”

“我这样，尼桑不会不喜欢吧？”

“是指什么？”

“爱哭，爱撒娇，胆小，害怕面对很多事情....”

天海九琉璃说这话时低垂着眉眼，声音也伴随她说话的进度，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她好像是担心着什么一般，心里好像怀揣着不安。

“其实我也是啊，平庸，没什么用，没什么特色，除了会做点饭以外...还犹犹豫豫。”

“......这...是在安慰我吗？”

“很明显，不是吗？”

“那你会喜欢这样的我么......”

“撒娇很可爱啊，至少我很喜欢有人愿意这么抱着我。咳咳...你别用那副眼神看我啊，我，是真喜欢。”

被他所注视，天海九琉璃收回了一直看着他目光。

或许真正的她并不像是那个完美且的人，而是因为母亲的缘故，有着一点儿不自信。

“我发现，尼桑其实很会安慰人。”

“真假？”

“...被称赞可爱后，心里会很高兴，也会变得很暖......我是这样觉得的.......”

貌似，阿铃也是这样。

夸她可爱，她也会很开心。

只不过她的开心，大多都是尾巴翘到了天上去。

九琉璃相较就软了很多，让人止不住想要抱住她，爱惜她的可爱。

“你对我说过的话我也还记得，这次哭，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九琉璃想变坚强了？”

“不、不可以吗？”

“当然没有，这很好啊。”

“那...那个...”

“还要抱？”神原乐一眼看出了她不好意思提出来的要求。

“嗯...嗯...想要你，多抱我一会儿......”天海九琉璃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后，细若游蚊。

这时候，神原乐自然不会拒绝她的请求，再次伸手揽住她细小的身体。

天海九琉璃心头有些小开心地顺势靠了上去，不好意思的同时，又将脸小心翼翼地贴上，听着心跳，闻着他衣服上的味道。

抱了一会儿，神原乐偷偷观察了她几眼，发现了她脸上的红印，说道：

“九琉璃，这个样子看来是很久都消不下去了...这么下楼也不合适，我想想，你稍微等一下。”

神原乐放开了她的手。天海九琉璃在感知到他要离开后，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他。

“你放心，我马上回来。”

这么说着，天海九琉璃也就放开了他。

在不到五分钟的等待时间里，端坐在天台椅子上的天海九琉璃听到了他回来的脚步。

“这个拿去戴着吧。”

“口罩吗？”

“嗯，能遮遮你脸上的印子...再怎么说你也不能那样走出去啊，原因，就向大家解释是花粉过敏就好，大家能理解的。”

神原乐双手拉着口罩，说话的同时，等待她挽开耳畔的发丝，帮她戴了上去。

仔细端详两眼。

“嗯，确实是看不到了。”

天海九琉璃手还挽着耳后的头发，看着他帮自己戴上口罩后的样子，细细地问：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喜欢你啊。”

“可那不是真正的我...”

“那就是真正的九琉璃，只不过真正的九琉璃也有伤心和需要人的时候罢了，就像是再要强的人都需要有一定的休息时间。”

“可我之前还对你做了那种事情...”

“不是都说了，都过去了么？”神原乐又对她浅浅一笑，只想让她尽量开心一点，“不说这些让人不开心的事情了，九琉璃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这可是阿铃说的话，如果她如果不开心，我给她做一点儿她想吃的东西，她很快就会好！”

“番茄炒蛋...？”天海九琉璃看起来还有些拘束。

“这么普通？不用太过在意我。”

戴着口罩的天海九琉璃看了眼手腕上的生日礼物，伸手去护住它，而后，有羞怯地抬眼看向他，带有几分难以确定的声音询问道：

“真的...可以给我做？”

“啊，”神原乐点头，很有力地答应道，“你想吃什么都可以给你做，这次不用你帮忙了，我帮你做。”

他说的话，他帮自己戴上口罩后说话所产生的热气，让天海九琉璃心头暖了不少。

她将手腕上的手链捏得更紧了一些。

而后，少女慢慢摘下了一边口罩：

“脸，是不是还有点儿红？”

“我看看。”

神原乐认为她是想让自己看看她脸上现在的状况，不自觉地就把头凑了过去。

可他凑过去后，便神情一怔。

因为他看到了天海九琉璃带着莹色水润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样子。

天海九琉璃此时带着几分羞意，几分躲闪，加之她抿唇的细微动作。

神原乐想起来了，这不是之前，那天晚上...她撑在自己面前看自己的样子？

那闪烁出润光的宝蓝色眼眸，光是看着就令人心头有些季动。

还没等他多看那么一秒。

天海九琉璃便主动闭上眼睛，把头凑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