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宫月球城正处于地球的阴影中，此时的月球、地球和太阳正好处于一条直线上。月球城的人看同样处于夜晚的地球，就像天上悬着一颗泛着暗黄色微光的玛瑙。在这颗玛瑙的外缘，散射着晨昏线的辉光。

在月球的背面，悠悠的蓝光洒满了整个月面。照亮这原本应该处于酷寒黑暗月球背面的是三百万公里之外的碎冰带和孢子群，两条光带的锋线已经汇聚到了一起。

李林杰站在医务室的诊疗仪上做着检查，一旁的叶婉晴看着电脑上导出的数据：

“你的身体没什么大问题，恢复得很好。几年前，在高能粒子加速器试运行时，你遭受到的急性电离辐射对身体的影响已经基本消除了。”

李林杰走下了诊疗仪，穿上了航天服：

“这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好。”

叶婉晴拿起办公架子上的折叠式头盔扣在脑后，背上了一个很小的生命循环背包。在进攻的倒计时阶段，月球城规定所有工作人员只要离开自己的宿舍或者工作地，都必须有应对失压的能力。

准备好以后，她拿起了短小的电磁步枪就和李林杰一起出门去了。月球城还是往日一般繁忙，由于整个广寒宫月球城已经完全具备了生命循环和基础工业生产的自持能力。EDA最终决定让所有月球城的工作人员留在月球。

这个决定在面向全民公示的时候，预想中反对的声音并没有出现。虽然月球看似远离地球，直觉上在末日大战中会更加安全。

但实际上月球的自持系统非常脆弱，一栋栋密封的钢铁大楼一旦失压。在真空和巨大的温差下，任何生命都无法存活。更何况，没人说得清数以百亿计的外星有机生物，会不会攻击月球。

每栋建筑上都的遍布着为数众多的变色玻璃窗，这些窗子只有齐腰的高度，且都是长而窄。这并不是给人们观光用的，所有窗户的外侧都有一个自动调整角度的反光镜。窗户的内侧下方都有一个装着墨绿色粘稠液体的水槽，里边装着可以大量产生氧气的改良藻。

来到餐厅，他们用勺子像儿时玩翻皮筋儿一样轻盈灵巧地，在低重力环境下吃着半固体的食物。

“战前的最后一次探亲假你回去了吗？”叶婉晴问道。

随着大战将近，同事之间其实比较忌讳谈及这个话题的。因为大家都知道，口中的“战前最后一次”探亲假，很可能会是多数人真正的“最后一次”返回地球，而探亲假也会成为和亲人之间的生离死别。

所以，人们都很有默契地尽量避免这种悲伤的情绪被激起。但李林杰和叶婉晴是从试训就在一起的老朋友，他们的关系比普通的同事更加亲密，因此并不忌讳谈起这个话题。

“我没有回去，我只是跟妹妹打了一个电话，她已经嫁人了。在地球上，没有我牵挂的人和地方了。”

“在危机时代还能嫁人，已经很幸运了。”叶婉晴喃喃地说道。

“那你就哪儿都没去，一直守在中央环形山旁边的起居舱里？”叶婉晴又问道。

李林杰笑了笑：

“那倒不是，我和国豪约好在他返回太空的时候，在近地空间站见一面。我们在空间站呆了两天，他还给我讲了他们的太空炮台拦截大冰块的经过。”

“那小子准是眉飞色舞地和你吹牛皮吧！”叶婉晴一贯的不屑表情又挂在了脸上。

李林杰脸上的笑容褪去了几分，摇摇头：

“没有，他只是简单的说了句。十公里长的冰块，躲在他们的有效射程边缘，像小孩子玩绕桩游戏一样，就躲掉了他们的所有炮弹。”

两人都没有说话，默默地吃了几口食物。

“哦，对了。他还问起了你。本想等你返回的时候，在空间站再见一面。但现在的近地小型空间站都已经武装过了，没法久留。我们就分开各自返回了。”

叶婉晴沉默不语，李林杰支支吾吾地又补了一句：

“婉晴，你知道。国豪...他，一直都挺喜欢你的。”

叶婉晴的眼中流露出知足而又无奈的神情，她淡淡地说道：

“他喜欢我，我喜欢他又能怎样，只能徒增烦恼。如果我和他真的在一起，现在他在两百万公里以外的同步轨道上，马上就要开始拦截战斗了。我们除了成为彼此的心理负担，还能有什么用？”

话到最后的时候，叶婉晴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月球的低重力环境，让她的眼角盈出了一颗很大的泪珠，不等它滑落，叶婉晴一把将它抹去。李林杰也只能浅叹一声，不知如何安慰她。

餐厅的玻璃穹顶外此起彼伏地闪烁着焊接的电光，因为此时月球正处于黑夜，电光非常明显。整个月球城的高楼都在做着同样的工作——安装数以千计的自动近防炮。

沉默一阵后，李林杰调整了情绪：

“对了，你回去以后飚机车了吗？”

叶婉晴标志性不屑一顾的表情又回到了脸上：

“哼，你太久没去过地面了。现在地球上已经大变样了，绝大多数人口都已经进入了城市的地下人防工程。车辆被停在了街道的两边，部队也开始大规模进驻城市。现在街道上不是走来走去的机甲就是做演训的武装市民，哪里还有地方给我飚机车啊。”

“是啊，我太久没有回去过了。可能...”他没有说出后半句话，但是低落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叶婉晴接过了话茬，她的声音变得非常欢快：

“你知道我最开心的是什么吗？”

李林杰从逐渐低落的情绪中被带了回来：

“什么？”

“我爸妈是过了年纪了，只需要响应紧急避难警报。但是我弟弟和他那个花枝招展的妈不行啊，他们还要响应战斗警报。我看着他们满头大汗地戴着头盔、挎着武装带，愁眉苦脸地在士官的训斥下补习之前没参加的战斗技能训练，别提多开心了。”

叶婉晴笑逐颜开地把脸凑得更近了些：

“特别是在我去看他们训练的时候。他们教官的领导都对我敬重有加，我看他们的表情，真是...哈哈哈哈...真是乐死我了...”说到最后，叶婉晴开心地笑了起来。

吃过饭以后，叶婉晴要留在月球城医疗中心，而李林杰则要返回中央环形山的粒子加速器。叶婉晴一直送他到了气闸，分开的时候。李林杰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带着长长天线的对讲机递给叶婉晴。

“这是远距离电台，独立工作的，不需要网络。我在中央环形山都可以联系到我，如果有什么情况，就用这个联系我...”话到最后的时候，李林杰的声音越发颤抖，原本想好嘱咐的话，说不出口。他明白，这可能是在和十几年患难与共的好友诀别了。

叶婉晴接过电台，一把抱住了李林杰。她的力气是如此之大，让李林杰都有些喘不过气了。最后她在李林杰耳边说了句：

“一定保护好自己。”

然后不等李林杰看清她的脸，就转身跑过了通道的转角。

李林杰独自驾驶穿梭机回到了月海另一边的中央环形山高能粒子加速器旁的起居舱。他一直肩负着高能粒子加速器的维护工作，有维护工作的时候才会有工程部的队员过来帮助他。过去的8年时间，他几乎都是一个人驻守在这里。

他刚刚落地，回到起居舱。防御组的人就驾驶着另一架穿梭机飞了过来。

“李总，整个高能粒子加速器的近防炮都安装完成了，一共80门。在您的起居舱周围也安装了四门，它们都是全自动的。您打开战斗开关以后，它们会自动锁定目标并开火，弹药补给也由小型无人机自动完成。您只需要在弹药报警的时候呼叫我们就可以了。”

“好的，谢谢你们。”

工作人员又递上一口大箱子，里边放着两支电磁步枪、电池和弹匣。

“这是您的个人武装。”

完成交接以后，防御组的人就驾驶穿梭机离开了。此时已经到了地球时间的深夜，李林杰躺倒床上，刚刚闭眼。又爬起身来打开了那口箱子，从里边拿出了一支电磁步枪，装上了电池和弹匣。

他把枪放在自己的枕边，一手抚在枪上才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