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接着一阵的巨浪从高速路的路堤上冲上路边，把拖车一次次地掩埋在水幕中。长长的车队就像风暴中摇曳的扁舟，只能一次次拼命地从巨浪中穿出，而后再次被无情地没入浪中，却不知何时才能风平浪静。

拖车的拖板原本是用于运输战斗机甲和履带防空车的，没有围挡和顶棚。每一次滔天巨浪都会势大力沉地拍到人们的身上，拖车会在叽嘎作响中像吊桥一般摇晃好几次才能勉强安定。

尽管苦涩而冰冷的海水让拖板上的人们浑身湿透，嘴唇发紫、面色惨白。却没有任何人发出一点声音，他们只是默默承受和准备着下一次巨浪的袭击。虽然狼狈不堪，眼中却充满了坚定和决绝。

他们只是三个月前才从行星防御生产线上走下来的普通人，中间有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也有五十岁的中年大叔。

这群普通人体现出来的坚韧和不挠，一方面是接受过长时间的训练，更是因为他们深知，尖叫和害怕除了消耗他们的体能，让他们变得脆弱之外毫无意义。

而这由外星文明操控的洪荒巨力，绝不可能因为他们的哀求和祈祷而有丝毫的怜悯和放松。更何况，他们的生存斗争才刚刚开始。

在柴油发动机的轰鸣声中，从路堤上翻起的灌顶潮浪逐渐变得低矮。虽然高速路周围的世界依然被乌黑的潮水覆盖着，但水位已经低了不少。车队在彻底逃离眼下的涨潮区之后，又开了一个多小时之后拐入了高速路服务区。

浑身冰凉又精疲力尽的人们，浑身裹着湿透的衣服艰难地下了拖车。但拖车并没有休息，她们立刻从打开的护栏缺口驶上了对向车道，朝着潮汐袭来的方向驶去。褚羽晟看着渐渐消失在雨帘中的拖车，心中感慨万千。

驾驶拖车的人和他一样有血有肉，但他们心中的勇气和责任大过了对死亡的恐惧。如果换成是自己，他不敢确定是否还有勇气再次面向刚刚逃离的修罗之地前进。不过令他自己都感到以外的是，至少他这么想了。放在以前，这是绝不可能的。

服务区里除了预留出的车道，空地上已经搭满了帐篷。接应的士官把褚羽晟的队伍带到了一排帐篷前：

“老兵，你和你的队伍暂时在这里休整。帐篷里有燃气炉，尽快把湿衣服烤干，抓紧时间休息。服务器超市的位置是军官站，你们尽快到那里归建。”

“好的，谢谢你！”

说完士官便离开了，褚羽晟把队伍按照男女分散在了帐篷里。熊熊的炉火让帐篷里暖意十足，他们身上的湿衣服也冒起了阵阵白气，不一会整个帐篷里就像桑拿房一样水汽弥漫了。

安顿好了队伍，褚羽晟和小胡就前往军官站归建。当他们向登记的军官报出自己的部队番号时，军官在登记簿上查阅了一阵之后，说道：

“你们的部队目前没有更高一级建制到这里，你们暂时由我们统一调配。”

褚羽晟和小胡都是一愣，他们对视了一眼。褚羽晟问道：

“您的意思是我们团只有我们这一支队伍在这里报道?”

军官回答道：

“是的，你们702团我知道。有1个A类营，2个B类营，2个C类营和4个D类营。ABC类部队都是一线部队，他们应该比你们的撤离顺序更靠后。D类部队，702团现在也只有你们这一个队伍到了。”

“那他们有没有可能在其他聚集点？”褚羽晟问道。

军官指了指身后墙上挂着的一副浦江三角洲城市群的地图：

“从沪城撤退的部队只有两个方向，向西和向南。你们团驻地的位置应该是向南撤退，我们这里是第一个集合点，到达的部队都会来这里归建。”

“那现在沪城的人还有机会撤出来吗？”褚羽晟又问道。

军官眉头微微皱起：

“涨潮的速度比我们收到的预报快了很多，根据现在的情况估计沪城的大潮水位应该已经超过了20米。”

小胡听后着急了，失口说道：

“啊？那他们不是....”

军官眉梢微展，微笑着说道：

“你们也不要着急，训练有素的正规部队会在大潮的时候躲到楼层或者高处，等潮退了再继续撤离。D类部队带着武装平民都先行撤离了，你们营部和其他营应该是在高速路上徒步撤离，还要一阵子才能到。

你们部队到了，我会派人通知你们的。我看你们衣服都还是湿的，赶紧去烤干以后休息。后续还有很多部队会在这里休整，帐篷不够用。

六小时以后你们带着队伍继续往西南方向越州撤离，那里的海拔就安全了。现在这个位置依然处于涨潮线内，大潮两三天内就会到。”

褚羽晟和小胡接受命令以后就离开了，另一名军官看着这两个浑身还在滴水的士官走了出去，叹息了一声说道：

“他们的驻防位置能带着八百多号人撤到这里，已经是奇迹了。”

军官合上了手里的登记簿，无奈的说道：

“现在沪城潮落的时候都有10米的水深，而三天以后水深会达到50-60米，很难有人再能从里边撤出来了。”

...

帐篷外柴油机低沉的轰鸣和人群的声音惊醒了褚羽晟，他一看时间已经超过了六小时的休整时间，而身旁的小胡依然睡得很沉。他一边整理行装，一边叫醒了小胡。

褚羽晟走出帐篷一看，果然是拖车带着一批人到达了。从拖车上下来的人拖着沉重的步伐，有气无力地走着。相比他们刚到的时候，这些人身上都糊上了一层黑漆漆的泥浆。再看正在缓缓启动的拖车，也是沾满了泥浆。

黄昏已过，天上依然飘着细雨，天色却未完全暗去。一开始褚羽晟以为是服务区的射灯，但在他们整队完成徒步走出了服务区之后，周围依然笼罩着殷红的暗淡光芒。他抬头一眼，空中低矮的乌云就像红肿的皮肤一样呈现斑驳的暗红色。

小胡也抬头看着天空：

“羽晟哥，这流星雨还没有停，这里的乌云薄，还透得出红光。”

褚羽晟收回了目光：

“是啊，这都两天了。还不知道这次又会怎么样，我们抓紧赶路吧。”

这时，一辆军车从高速公路中间向着越州的方向疾驰而去。借助汽车的灯光，整条略带上坡的笔直道路两侧排满了和他们一样，披着雨衣在细雨中赶路的队伍。

凌晨过后，瓢泼大雨不知何时开始砸得头盔叮当作响，头顶上泛着红光的斑驳血云已隐没在了雨帘中。手电的光柱也照不出多远就被如注的大雨吞噬，小胡扯着喉咙说道：

“羽晟哥，怎么跟天破了似的。这哪里是雨啊，完全是从天上往下倒水呀！”

褚羽晟抬起手臂，狠狠擦拭了几次表盘才从短暂的清晰中看清了时间：

“我们应该快到越州了！这么大的雨就不休息了，让大家坚持一下。”褚羽晟的声音也很大，否则庞杂的雨声下连他自己都听不清自己的话。

小胡到队列后方去传达继续赶路的命令，褚羽晟借助手电筒的光柱向高速路护栏外看去。虽然路堤下的植物上已经被暴雨盖上了一层水膜，但至少没有看到黑色的潮水。这让他安心了不少，回头看向前方“越州2KM”的路牌已赫然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