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主任看到了工程师脸上的表情变化。

“怎么回事？有操作难度吗？”他问道。

工程师低下了头，不敢看尹主任锐利的目光。

“额...理论上是可行的。但是我们的卫星激光校准程序是按照三百万公里这个距离来编写的。如果要更改校准程序的参数，也不是不可行。但...但是需要程序控制部门的软件专家才能更改。以前也有过这种事情，得需要好几天的时间....”

工程师吞吞吐吐得说完，抬头看向那个一刻不停跳动着的倒计时牌。

尹主任狠狠的吸了一口气，目光如利刃一般扫过那几个低着头不敢看他的工程师。最后，什么也没说，他缓缓的吐出了那口气。然后脱去身上穿着的那件外观看起来和航天中心制服一模一样，实际上针线缝口以及内面材质都精致很多的外套，递给了那名工程师。

“叫赵组长和周组长过来，把卫星切换到手动控制模式。”尹主任一边对工程师说着，一边走向了前排的控制台。

工程师接过尹主任的外套，先是一愣，眼里透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然后赶紧去执行尹主任的指示。

尹主任走到离大屏幕最近的一个控制台前，这个控制台和其他控制台最大的区别在于其上有两个飞机操纵杆一样的握把。他熟悉的按动着控制台上各种开关和旋钮，这时左右两边同样的控制台上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也在做着同样的操作。

“你们两个，看家本事都还没忘吧？”

尹主任继续调试着那些开关，并没有抬头看他们。

“放心吧，尹主任。以前做控制工程师的时候可没有现在这么完善的自动控制系统，练的扎实，这辈子都忘不了。”旁边的中年男人说道。

尹主任满意的点点头，像平日在食堂里吃饭的时候讨论热点新闻一样轻松的口吻说道：

“不要紧张，咱们一次成功。”

说完，尹主任双手缓缓伸向了那两根操纵杆，并稳稳的握住。抬头看了一眼那串血红色的数字，他知道，剩下的时间只允许他们一次成功了。

夏岚和卫旭此时也在京郊的首都天文台，他们通过巨大的半球状近地天体望远镜观察着其中一颗卫星的情况。原本，这种人造卫星是不需要地面望远镜进行追踪观测的。更何况像引力波这种天文现象，可见光波段根本无法探测。

但是三颗卫星都工作在极限距离和极限状态下，如果出现问题，才有可能最短的时间内知道发生了什么。全球共有三个天文台在用近地天体望远镜跟踪这三颗卫星，而夏岚他们所在的首都天文台跟踪的是尹主任手动控制那一颗。

这项任务实际上是不需要由夏岚和卫旭这样的科研人员来完成，但这次观测任务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在夏岚的强烈要求下，她亲自来到庞大望远镜前亲眼见证着历史性的一刻。

通过望远镜夏岚看到，可以轻易把空气冻成液态的太空空间里，太极卫星的调姿喷口时不时的冒出稀薄白色气体。它在每隔十多秒就传来的无线电波的引导下，细微的改变着自己的位置。此时就算把明亮的恒星或者鲜艳的行星作为参照物，也很难看出它是否真的在移动位置。

相对太极卫星来说，那些参照物实在是太大了。但是在浩渺的太空中根本找不到其他物体可以作为比较，就算是离得最近的另一颗太极卫星也看不见丝毫的踪影。

那些被调制成0和1的无线电波精确的指挥着每一个调姿喷口应该开启的时机和开启的时长。而那些信号的来源，正是在航天控制中心操做台上，尹主任手中的那两根操纵杆微小但又精细的每一次动作里。

大屏幕上方倒计时数字散发出的红光仿佛更盛了，倒映在了控制中心的每个人眼睛里，也倒映在二楼会议室的那片玻璃幕墙上。尽管电子倒计时总是在悄无声息中飞快的奔走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随着数字的逐渐减小，每个人的耳朵里仿佛都萦绕着那个挥之不去的“嘀嗒”声。

尹主任两旁的周组长和赵组长，此时也和那些工程师一样因为汗水导致衬衫贴到了背上。尹主任已经花白的眉毛里也挤满了汗珠。但是他们都表情镇定，呼吸沉稳。双眼平静的看着大屏幕上跳动着的数字，握着操纵杆的双手如刀尖雕花一般细腻的微动着。

现场的每个人都小心的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生怕任何一丝杂音都会影响到几百万公里外卫星的姿态。红色的数字已经只剩下寥寥数个，每个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个别心理承受能力差一点的工作人员用双手捂住了脸颊，还有的人直接转身背对那个闪烁跳动的红色倒计时。

屏幕上的倒计时标注为小时和分钟对应的数字都变成了“00”，只剩下秒和毫秒对应的数字还在跳动着。

终于，在秒的数字变成个位数的时候，大屏幕上出现了“校准成功！”的字样！

现场立刻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尹主任如释重负，他回头看了看身后二楼上玻璃幕墙后站着的夏继刚和钟部长，冲着他们挥了挥手。而夏继刚和钟部长脸上也露出笑容，朝他频频点头。

倒计时全部归0了。这意味着如果刘超文对引力波的预言成真，那么一道皮米级引力波在刚才的某一个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通过扭曲时空涟漪的方式从他们每一个人的身边和身体里穿过。只是这种尺度的引力波是无法被感知到的。

但它引起的三颗卫星的微小位移却可以被激光干涉接受标靶探测出来。

十几秒的通信时间之后，他们就能知道初步结果了。

尹主任信心满满的从刚才那名帮他拿外套的工程师那里接过衣服，正要穿上，屏幕上忽然跳出了一个不停闪烁的红色三角形警告标识。

在那个闪烁标识的下方有一行同样醒目的红色字体:

“信号异常，错误代码0753！姿态一场，错误代码0194”

前边错误代码意味着三星阵列已经因为一颗卫星的位置变化而被破坏。后边错误代号的含义是，有一颗卫星的轨道和姿态出现异常。而这两条代码所指的都是同一颗卫星，就是尹主任手动控制的那一颗。

疲惫、失落和恐惧一下子笼罩住了这个还没有穿好外套的老航天人，他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忽然两眼一黑，晕倒了过去。控制中心现场也因为尹主任的晕倒，乱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