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干事坐在自己的办公桌旁，一旁竖着个带磁性的小黑板，上面用磁铁块夹着数页文稿，按照12345的顺序排列好，像列队的士兵那样整齐。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气味……”

黄干事对着稿子，喃喃自读。

念到这里，停了下来。

歪着头想了半天，用红兵在这句话上做了个标记，然后把目光转回到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找到这句话，改了。

然后又念了一遍。

“……狭小的地道里充斥着刺鼻的气味……”

一连念了三次，这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继续往下念。

这是黄先进的一个特殊习惯。

他不喜欢在电脑上进行校对修改，他喜欢将一篇稿子一气呵成，然后打印出来后贴在办公桌旁的小黑板上，然后人一边看一边念，声情并茂十分投入。

在他看来，每个读者阅读文字其实都是在心里念出来的，即便没有发声，也会念。

所以，自己念一次，才能知道如何遣词造句更有感染力。

念书念书，肯定要念才能将书读进去。

这就是黄先进的一个小绝招，他自认为是自己能将文字写好的一个重要原因。

当念到第三页的时候，小涂忽然进来了。

“黄干事。”

黄先进正念得陶醉，冷不丁被小涂打断了思路，人吓了一跳，转过身来面带愠色地看着小涂说：“我说小涂，你下次能不能敲敲门再喊人？冷不丁被你这么一喊，我差点灵魂出窍了！”

“对不起呵……”

小涂嘴里应着，心里却很不高兴。

毛病……真是……

又不是独立办公室，这办公室里含黄干事在内一共六人，大办公室敲什么门？

矫情！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依旧很是客气：“黄干事，处长让您过去一趟。”

“处长让我过去？”

听说是处长找自己，黄先进脸上的怒气消了一些。

小涂说：“是呀。”

黄先进放下手里的稿子，起身戴好帽子，出门后在门口的军容镜前又整理了一下，这才迈开步子向处长的办公室走去。

处长的办公室在楼上，上楼梯后右拐第一间。

黄先进一路上都在想，是不是处长急着要看自己那篇勐虎旅的报道初稿？

可转念一想，不应该呀，要看初稿，一个电话过来自己会马上送过去，何必让小涂来喊自己亲自过去一趟？

到了门口，他都没想通。

笃笃笃——

黄先进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进来。”

里头传来了处长的声音。

黄先进春风得意地推开门，立马在脸上绽放出一团笑容。

“处长，您找……”

话只说了半截，忽然注意到处长的办公室里还有别人。

客人是个上校，一看就有种威严的气场，即便刚进门口的黄先进也感受到了。

“您找我呀……”

黄先进一边打着招呼，一边走了过去。

处长也不说啥，直接介绍钱面前这位大校客人。

“这位是勐虎旅的旅长，庄严。他今天来是要了解一些事情的，待会儿你们好好谈谈。”

“了解事情？”黄先进的脑瓜子一下子升温了好几度，莫名有些心虚。

“什么事？”

庄严说：“黄干事对吧？先坐下吧，坐下再说。”

完了指指面前的椅子。

黄先进忐忑不安地坐进了椅子里，这过程中悄悄打量了几眼庄严。

百闻不如一见。

果然气势逼人，尤其那双眼睛，那种眼神……

“我今天过来是要纠正一件事的。”

庄严从面前的文件袋里取出一份报纸，将它展开，放在桌上，然后伸出两根手指在上面敲了敲。

“这篇报道是黄干事你写的吧？”

其实瞟一眼，黄先进就知道这是哪份报纸，是哪个报道。

不就是之前发在军区报上的那个报道吗？

关于李正的那篇。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黄先进故作镇定，拿起报纸装模作样看了一下，这强作镇定说：“没错，这篇报道是我写的，庄旅长有什么问题吗？”

庄严的脸色似乎更冷了，澹澹说道：“你觉得没什么问题吗？”

黄先进一下子就觉得脸上有种火辣辣的感觉，他当然知道问题在哪，只是当着处长的面，总不能直接说自己是胡写，如此这般，岂不是要命了？

处长要真发火，自己留下来的想法那就是吹在阳光下的肥皂泡，啪一下就破掉了。

他咽了口唾沫说：“庄旅长，我的水平有限，实在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您能不能指点一二？”

庄严估计也早预料到了黄先进的反应，当然，他也不想当面骂人，毕竟因为这种事骂人反倒显得自己勐虎旅的人没素质了，也不是他庄严的一贯作风。

不过，既然要指点，那自己就指点他看。

于是指着上面的文字，一句一段地指出，和李正当时指出的地方和细节一模一样。

说到最后，庄严总结了一下：“写报道不能乱写，要尊重事实，黄干事你可能觉得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对于当事人来说就非常不公平，甚至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黄先进的脸色早就红了，但还在死撑，装作十分诚恳可还是不愿意承认有什么过失，他说：“非常感谢庄旅长亲自到宣传处指出我存在的问题，不过我写这篇报道的时候，在细节上确实有点艺术拔高的成分，但那都是善意的，通篇文字里面都没有对你们勐虎旅的同志有任何不佳的评价，都是赞扬的措辞，如果说哪不满意，仅仅是人物着墨的问题，我承认我认为李正这个新兵更有新闻价值，而侯军相比起来没有那么多亮点，亮点是写作的关键，必须抓住了才能让整篇报道达到升华……”

“狗屁升华！”

彭——

庄严终于还是没忍住。

在黄先进大放一番厥词之后，他内心的火终于蹿上来了。

“仅仅是着墨的问题！？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写，对侯军带来怎样的伤害？！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乱写，导致军里送到军区为李正和侯军轻功的报告已经卡在政治部那里了？！想知道原因吗？政治部那边说了拒批原因了——事迹细节存疑！这就是你的‘着墨’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