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汹涌，犹如海浪拍打礁石一般。这一刻，左竹家援兵就如同被海水包围的礁石，面对的正是气势汹汹直扑而来的常陆联军的农兵。因为担心自己拿不到奖赏，这些农兵只知道向前，向前，早已不成队形。

好在走在最前面的人还算清楚对阵的左竹家援兵可不是那一贯贯丢在地上任人捡取的钱财，而是全副武装的敌人，所以他们还稍微压着步伐，不敢冲得太快。但无奈身后的人潮来势太凶勐，到最后几乎是推着他们前行，将他们当成了挡箭牌......

敌人已经越来越近了，相距大概也就百米左右。左竹义重点了点头，下令开火。由西班牙制式火绳枪改装的正平铳有效距离已经达到一百至一百二十米远，百米距离，足够铁炮兵们以三段击的方式每人射击六轮了。

三百名铁炮兵已经分三列在前排常备足轻的身后站队，听到开火的命令后，第一列百人上前两步，走到常备足轻的前面，瞄准射击，然后退到常备足轻的身后装弹上药。第二列百人铁炮兵上前开火，接着是第三列铁炮兵。就这样周而复始，轮番上前开火射击。

只是对汹涌的人潮来说，三百名铁炮兵的数量委实太少了一些。即使每轮射击都有数十名联军的农兵栽倒在地，却仿佛杯水车薪，根本阻止不了联军的大队人马继续向左竹家的援兵战阵靠近。

大部分联军农兵此刻想的都是发财和奖赏，他们生怕自己什么也得不到。即便脚下踩着同伴的尸体，也顾不得去想他们为什么会倒在地上。就算前面的人停下脚步，后面的人也会推着他们向前。

联军这边高台上的江户恒信志满意得，战场局势尽在他意料之中。他指着远方的左竹家战阵腾起的白烟道：“看见了吗，左竹家的铁炮兵不过如此，我们用重赏来提高士气，再用人海战术去对付他们，胜利已在眼前。”

小田氏治点头应和：“这重赏很值，农兵们为了获得赏格，忽略了伤亡，连战阵队形也不顾，结果这样一来效果反而更好。

如果还是备队列阵前行，左竹家的铁炮兵集火射击很可能会打垮一个备队，让农兵们害怕。

现在形成人潮，伤亡再多也不会有人注意，反而让农兵们不再惧怕左竹家的铁炮射击了......”

“这大概就是明国兵书上所说的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的道理了。”江户恒信很有感触的说：“所以临战用兵，不能拘于战阵形式，需要根据战场态势临机应变，才能获取胜利。

让号手吹号角，催促两翼加快包抄，尽快与左竹家接战。现在左竹家的铁炮兵在全力应对正面，两侧空虚，让两翼备队将左竹家援兵拖入混战，正面再一冲击，我们就胜利了。”

大掾义卓连忙安排发信号，又问了一句：“那我们三家的人马是不是现在也跟上去？”

“不用。”江户恒信摇头：“先让他们等着，养精蓄锐。左竹家人马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打垮的。等混战开始，杀得精疲力尽之时，才轮到我们三家的人马上场，正好抵定胜局。”

......

左竹义重朝前野长康点头示意，该你的大筒备队上场了。

联军的人潮距离左竹家援兵战阵只有七八十米了，左竹义重很清楚，再过十几二十米敌人就会发起冲锋。所以现在轮到火炮说话了，正好用霰弹清理下正面的敌人。

一声尖利的口哨，前排的常备足轻开始后撤，身后的铁炮兵也往后退。联军的农兵们发出了震耳的欢呼声，在他们看来，敌人胆怯了，想逃跑了，而痛打落水狗是每个人都喜欢干的事。于是他们纷纷加快了步伐，甚至还小跑起来。

战国时期因为农兵的身体素质太差，所以基本上都是在五十米左右才发起冲锋。以免距离过远跑到敌人面前却手脚无力气喘吁吁，反而被敌人占了便宜，自己成送死的。

所以左竹家援兵战阵虽然后撤，但联军这边还是没发起冲锋，这也是防备敌人故意后退来引诱已方早点冲锋。联军前排的武士也只是让农兵们加快了前行的速度，没有人注意到左竹家援兵战阵前方那五辆矮小的木头车辆，还有上面的那根大铁筒......

“开火！”前野长康一声暴喝，五门佛郎机炮次第发出雷鸣般的巨响，白烟腾起。

“清理炮膛，换子铳，速度快点，装弹，上药，开火！”

每门火炮都发射了三轮，白色的硝烟弥漫在整个阵地上，过了一会才被风吹散，露出了前面的视界。

前野长康只往前面看了一眼就开始觉得恶心，甚至想吐。他不是没杀过人，也看过血腥满地尸横遍野的战场。但和眼前所看到的景象相比，以前所经历的只是小儿科罢了......

旁边已经有不少足轻和铁炮兵在呕吐了，后方甚至还有尿骚味传来，这是不少左竹家的征召农兵被吓的尿湿了裤子。

在左竹家援兵战阵前方的五十余米至一百多米处，已经铺上了一层厚厚的血肉地毯，几乎可以用地狱里的尸山血海来形容。尸体枕着尸体，残肢断臂随处可见，血水如溪水一般涓涓流淌。

尸堆中还有不少受伤的人在挣扎，他们一边在尸体上爬行想站起来，一边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原本气势汹汹的人潮几乎被一扫而空，后继的人马都停留在这张血肉地毯的边缘，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惨烈的景象。

只是很快，从两翼包抄过来的联军人马突然间就崩溃了，那些农兵丢弃了手中的武器，大吼大叫着转身就跑。不管谁挡在他们的前面，就被他们推倒在地，然后毫不犹豫的一脚踩上去......

就象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被推倒一样，一个农兵的崩溃造成了更多农兵的恐慌，从左右两翼开始再蔓延到中军和后阵。几乎所有联军的农兵都转身就跑，这一刻，什么赏格都不重要，只要能离左竹家援兵越远越好。那不是敌人，那是地狱来的恶魔......

“怎.怎么可能......”高台上的江户恒信似乎不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这一切，从胜利在望到全军崩溃，这短短的一小会就让他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的感受，他扶着高台栏杆整个人都在颤抖。

“山崩......那是山崩......”一旁的小田氏治已经跌落在地上，嘴里还在不停的都喃着。

而大掾义卓正在下高台，他已经准备带着自家的人马开熘了。还留在这里干吗？兵败如山倒，他很清楚目前的局势就是神仙来了也挽救不回来。

等大掾义卓下了高台，江户家和小田家的武士就冲了上去，连拉带拽的将自己的主公弄了下来，扔到马背上也开始跑路。谁都不是傻子，现在还不跑等左竹家人马到了就想跑也跑不掉了。

左竹义重也下了全军追击的命令，只是他现在无法再带队去突击敌人了。他得先去长川城看看自己的父亲情况如何，所以只能招来蜂须贺小六，金森长进和沼田佑光，将追击敌人的任务安排给他们去执行。

长川城的和田昭为和长仓义康也发现常陆联军崩溃而逃，自然也派出了常备足轻出城追击。等左竹义重来到长川城时，和田昭为在城门口等他，而长仓义康则依旧守护在左竹义昭的身边。

左竹义昭人已经清醒，只是还发着低烧，脸色苍白，整个人看上去仿佛老了十余岁。旁边侍侯的一个医师说，原本射中他的那支流失在马粪里泡过，因此很快就感染了伤口。

好在长仓义康当机立断，直接清除腐肉，用烧红的烙铁将伤口炙烫封闭才将主君给救了回来。只是遭了这么一番罪，虽然人已清醒，可身体却很虚弱，受点风都会着凉感冒发烧，而且还时不时的头晕目眩，无法提振精神......

和父亲说了一阵话，左竹义昭就坚持不住又昏睡过去。

左竹义重无法，只好让长仓义康护送父亲回转太田城，由母亲照料或许会好一些。而他自己则坐镇长川城，处理战后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