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安静的夜晚，从睡梦中清醒的我保持准备下床的动作僵在床沿，一言不发地看着房间角落里的黑影。

嘶——

发出破掉的风管一般声音的吸气，然后——

呼。

短暂的呼气，又紧接着下一轮的吸气。

不停重复这个过程的黑影拼尽全力想要补充损失的氧气，却只让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甚至逐渐开始咳嗽。

“你……没事吧？”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我想也不想就来到黑影近前，伸手想要搀扶她、却被粗暴地甩开。

接触之时，手掌已经沾上了温热的液体。

“不、不用管我。”

潜入者用稍微有些嘶哑的声音说完这句话，便扶着门口的墙站了起来。

在她背靠墙壁看向我时，借着些许月光、我一眼就确认对方正是我猜测的那个对象。

总是带着笑容跟在父亲身后、对于我的事情几乎全部都知道，在进入研究所之后却不知为何、不与我交谈的母亲。

上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月前的清晨。

代替研究人员给我送来早餐的母亲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留下一句“再见”，便从研究所消失。

发生这件事的当天下午，父亲便找我询问关于母亲的事情，但是一无所知的我除了将早上的事告诉他、也别无他法。

这之后好些天，父亲都会频繁出门，离开时、还会带上和他寸步不离的助手。

研究所的人员告诉我，母亲带着研究所的资料潜逃，而父亲则是在寻找她的踪迹。

一出普普通通的家庭矛盾、母亲的离家出走，在加上研究所的背景之后、却变得非常复杂。

寻而不得的父亲在两个星期之后放弃了寻找，母亲就此从我的生活中消失。

其实早在进入研究所之前、我就有所预感了。

同样是科学家的父亲和母亲，自我知事开始、感情就算不上有多融洽。

别说和寻常夫妻那样亲密，便连夫妻间的吵架也没见过。

——没有感情的夫妻，自然不会争吵。

今天母亲做家务、父亲在书房研究那些从研究所带回来的资料，明天、父亲做家务，母亲在客厅翻看厚厚的书籍。

夫妻两人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将房间分开、生活分开、情感也完全分开。

带着“夫妻”称号的两个陌生人井井有条地在这个家生活了这么多年，他们唯一的共同点便是对我的关心。

去唯一一个朋友家作客、见识到别人家父母的相处之后，我产生了改变自己双亲的想法。

既然他们选择了结婚、而且还诞下了我，那他们两人就肯定有过爱情。

作为那份爱情结晶的我，是唯一能够改变我家状况的存在。

然而这样的想法在实施之前、便被突然改变的生活湮灭。

和学校里的孩子们争吵、被当做怪物、告知我的双亲并且和他们一起离开了这个城市。

来到研究所之后的我，虽然依旧和父亲母亲生活在一起，他们之间的距离却已经变得比先前更远。

不仅如此，之前一直关心我的母亲也开始和我保持距离。

即便在研究所中碰面，她也只是朝我点了点头便无言离开。

这样的状况持续四年之后，母亲终于“离家出走”。

“这样也好。”

当时的我既没有愤怒于母亲的抛弃，也没有觉得私自逃跑的母亲有什么不好，反倒为她离开这里有可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感到高兴。

然后到了一个月之后的现在——

“嘶——”

艰难喘息的母亲仍旧穿着往日里的大白长袍，却被仍在不停涌出的鲜血染上了触目惊心的颜色。

母亲一手捂着腹部，另一只手紧紧攥住一个小纸袋，无视伤口的痛楚，与我四目相接时、稍微皱了皱眉。

“抱歉，打扰你休息了。”

说着休息日的午后在书房翻看书本、不小心将我吵醒时的话，母亲那白得有些不正常的脸上出现了些许自责。

“在、你在……在说什么？”

止不住内心的动摇，浑身僵硬的我被眼前这一幕震撼了心神。

一个月之前就离开研究所的母亲在深夜再度回来，而且是以浑身浴血的状态出现在我的房间。

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且比起母亲离家的真相，更重要的是……

“你的伤口，我、我去找一下止血绷带。”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我下床往放置着应急药箱的柜子走去，却被母亲出声阻止。

“不用。”

“我马上就会离开这里。”

将体重完全倚靠在墙壁上，母亲将拿着纸袋的手捂在腹部，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朝我伸了过来。

握住那只手的我看着面前曾经最亲近、现在却逐渐远离的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然而母亲并没有那么多时间给我整理心绪。

“千夏，对不起……”

再次出口的道歉，话刚落下、立刻就是一轮剧烈的咳嗽。

血水不受控制地从母亲嘴里流出来，刺鼻的血腥味让我仿佛身处梦中，但是手中的温度却毫无疑问是现实。

母亲正打算再度开口的时候，房门外的走廊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与此同时，稍微有些耳熟的研究人员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找到入侵者了吗？”

“监控看到她往这边来了。”

“所长今晚不在，全要看我们自己处理，要是‘那个’出了什么差错……”

“总之先关闭研究所全部通道出入口，再拉响警报、慢慢检查！”

从远到近、又逐渐远离的声音，宣示着母亲到来的事已经被发现。

等那些声音逐渐远去，母亲才再次开始咳嗽。

过不了多久，研究所的出入口便会被关闭，倒是母亲也将无法逃脱。

虽然我想相信父亲不会对母亲怎么样，但是现在衣服整个被血水染红的母亲却让我没办法这么乐观。

而且说到底，我对自己的双亲一点都不了解。

若是选择错误，造成的结果恐怕会让我后悔一生。

所以……

“逃吧！”

我搀扶起母亲，将她带到房间里的洗手间。

洗手间面朝外面的方向，有一处装有钢铁护栏的窗户。

凭借我的能力，虽然没办法破坏实验室特殊材质的墙壁，却能轻易毁掉窗户以及钢铁护栏。

从这里逃出去的话，就是……

“等等！”

在我正要施展能力的时候，母亲突然抱住我的腰、中断了能力的发动。

“没有时间了，快——”

我焦急地看着母亲，想要再度施展能力。

研究所不是只有内部的通道，在这个房间之外、还存在着一面高墙，完全封闭的话、高墙便会将整个研究所都封闭在密室之内，到时候母亲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逃脱。

但是……

“听我说。”

母亲抓住我的肩膀，满是血污的脸上却是出人意料的平静。

“再过不久……便会有人来攻击这个研究所。”

一口气说完这句话、立刻又是一阵剧烈的喘息。

母亲伸出空余的手抚摸我的脸颊，大概是疼痛使她无法控制力度、指尖划过脸颊时，轻微的刺痛让我察觉到皮肤似乎被划破。

被指尖的鲜血掩藏了伤痕，母亲毫无所觉地突然露出了笑容。

那是来到这座研究所之后、便不曾见过的灿烂笑容。

“到了那个时候……”

“你便寻找机会逃脱。”

“不要再回这里。”

“也不要与能力者的争斗扯上关系。”

艰难地将这一字一句说出，因为痛楚表情变得有些扭曲的母亲仍然挂着微笑。

当话语完毕之时，一阵不知由来的刺痛突然出现。

母亲缓缓收回不知何时侵入我怀中的另一只手，手中一个闪烁些许电弧的仪器成为我关于母亲记忆的最后。

尚未理解那个仪器是什么，我眼中的画面便逐渐模糊。

等到再次醒来，已经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

依旧是研究所、依旧是我的房间。

戴着厚厚眼睛的父亲手中拿着一本簿册，从专注往簿册上记录某些内容的他眼中、我看不到丝毫关心女儿安危的情感。

察觉到我苏醒，父亲放下手中的簿册，说：

“已经安全了。”

既不是关心、也没有传达我想知晓的情报。

稍微有些疑惑的我歪了歪脑袋，正想询问关于母亲的事——

却被父亲抢先开口。

“侵入者已经处理掉了。”

毫无感情地、向我宣告这个事实的他，脸上露出了一丝轻蔑。

“这个女人居然想加害于你。”

“我怎么可能让她染指——”

说到这里，他将冰冷的手落到我的脸颊上。

“因为你可是，我最完美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