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作品:《影子银行

等到断指的消息最后传来,一松想彩云一定是忘记了双奎是个凡事一定要有个结果的人。双奎不会让一件事情放任自流,过去就过去了。尤其是每一件与他相关的事,他都要找到一个承担责任的人。那是解脱自己,也是解脱别人。比如赵部长,就要对双奎的过去负责。还有范军,那是要对针对彩云和期货亏损负责。为此一松在想,要是每个与双奎打交道的人都记着这一点,那是不会吃太大亏的。可惜关键时刻他自己忘记了这一点。因此在小李的问题上,他想双奎是认准了他,注定要他负责任了。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双奎在拍碎玉镯之后,反而待他笑脸相迎,见了面除了不再说话,就好像什么事没发生过一样。

一松印象里的双奎,一副络腮胡子,是一种乱糟糟的感觉。但小李到来后,双奎总把胡子搞得干干净净,这使他乱糟糟的面孔上总泛着一种青薏薏的煞气。但这种陌生的感觉至少在谜底揭穿前,一松都很自信,一直认为自己很安全。他想他在幕后,幕前有小李和赵部长,还有半明半暗的彩云,这些人都是他的防弹衣。除非赵部长和彩云出卖他,对双奎说出他背叛双奎的细节,否则双奎的子弹只会射在他们身上。他可从来没想到过小李。小李就像天上掉下来的,跟辛店没有半点点联系,而且,是他把小李叫来的,小李没有一点点要让他警惕的地方。但双奎就是这样的,双奎善于暗处出击,出奇制胜。而且双奎在暗处获得胜利,还从没显露过任何让人警觉的先兆。

双奎胜利了,某种意义上说,正是他配合了双奎,让赵部长完全麻痹了。在小李的问题上,赵部长是有警惕的,要不是他的坚持,赵部长就不会用小李这个人。可是面对双奎这样的对手,谁又能说得清呢?换了小张、小刘,结果就会有所不同吗?他要是不推荐小李,最多在失败面前不会如此不安。他原以为,带给他这样不安的人是双奎,双奎会彻底清算他。但现在看来错了,给了他压力的不是双奎,而是赵部长。

赵部长没有善始善终,甚至破罐子破摔,好像故意在自投罗网。那一天跌停板不断打开,不断被封,特别到了下午,形势已经明朗,但赵部长没有收手。那样的自虐,一松可以听见清脆的耳光声,抽在赵部长自己的老脸上,是麻木的心跳声。他感到了惊瑟。那样的的声音夜深人静的时候来到他眼前,黑暗里弥漫着暮气沉沉的血腥气,赵部长的脸上血肉模糊的。赵部长不说话,赵部长在看他。看不清赵部长的眉眼,过了半天赵部长才裸出了雪白的牙。那牙那么雪尖,滋在他脖子上。脖子上凉飕飕的,他浑身无力,可以听见血在冉冉流淌的声响。他浑身津湿,睁开眼来看得分明,赵部长嘴唇鲜红,正把头挂在房顶上朝着他微笑。他吓得惊叫起来,但他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打开了灯,才看见房顶上的投影,原来是来自室外不明出处的光影。刚定了定神,看见枕边有一张字条。他认得赵部长的字,正是赵部长的留言。赵部长写道,这件事自始至终是我的错,我一个人来承担后果。耐人寻味的是一张支票。还有一张支票给他,支票上只有一块钱。这是在说他的劳动还是值钱的吗?一块钱也是钱!

一松百感交集,他起身来到卫生间,迎头又看见一张支票。支票挂在墙上,像半片残缺的蛛网。依然是一块钱。再进厨房,又是一块钱,书房、衣柜都是一块钱的支票……这些支票反面都有血迹,他把这些支票放在一起,读出了血债血还的字迹。还有谁有力量叫双奎还债?还是要血债血还?

究竟谁要血债血还?究竟谁要谁血债血还?

在辛店,最后看见赵部长的人是范军。当时,赵部长头发和胡子茂密,一黄一黑的景象给范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多年之后他还记得当时他对赵部长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大难临头了。赵部长哈哈一笑,可那样的大笑不爽朗,空壳壳的,像一只破旧的木桶被推下山去,在山道上轰隆轰隆,发出了崎岖不平的声响。赵部长说你将是最后的赢家。双奎不得好死,亚东浪迹天涯。赵部长说这些话的时候,做了一个躺倒和放飞的手势,尤其让范军惊奇的是赵部长手里的一个空酒瓶。酒瓶先是被一块紫色的丝绒包裹着,赵部长把丝绒一抖,然后把酒瓶放在了范军手里。吸引范军注意的是酒瓶里的一张字条,赵部长说,你到了一天连两个钟点觉也睡不好的时候,你就把酒瓶摔碎吧。赵部长轻率地离去,一如他的到来毫无动静。有动静的是那只酒瓶。酒瓶里是一只黄色的蝴蝶,夹裹在字条下,像是见光久了,开始了不耐烦的挣扎。范军赶紧用丝绒把酒瓶包了起来。这时候他意识到的已不再是危机朝他走来的脚步,而是锦囊妙计之类的典故。一种趣味盎然袭来,他看着赵部长雨后离去时渐行渐远的背影,仿佛看着一只黄色的蝴蝶正在翩然而去。

接二连三的诉讼开始了。这是范军意料中的事。赵部长都倒台了,他还有什么好果子吃?但他有过好局,那样的好局曾让他甚为陶醉,成了他生命中克敌制胜的最为得意之作。

他忘不了在和双奎最后较量中,赵部长犹如神兵天降,出手相援,给了他资金,非但逃过逼仓一劫,还获得了暴利。真相大白的时候,这样的胜利就不仅仅是钞票堆满屋子时懒洋洋的陶醉,相反是一种振奋,一种真正的精神胜利。这样的振奋是超级强心剂,打在了身上,让人展翅飞翔。

在实物交割的最后日子里,范军发现自己即使想亏钱都很难。他带着做多头的人每天狂欢不止,他们在辛店的高档歌厅和饭店里轮转,兴奋的情绪被狂欢的酒水点燃到天明。紧接着,第二天扩大的盈利再燃烧他们。在那些日子里,范军忘记了双奎是他逼仓的敌手,他还忘记了高利贷,赵部长,还有赵部长给他的高利贷。甚至,他还忘记了彩云。有一次,当彩云到城里购物时和范军扑面而过,她想加快脚步追上这个期货收益者,但是汽车的门像蜻蜓薄得不可思议的翅膀一样在她面前扑闪一下后就涤然关上了。那时,范军正在思念在巴黎之夜遇见的上海姑娘王雪,思念王雪性感的双唇和硕长的手指。实际上除了那次巴黎之夜酒会上的遭遇,范军从此再也没见过上海姑娘王雪,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在日后潜逃的日子里对上海姑娘王雪的思念。直到一年之后的一个秋天的子夜,他在浴室升腾的氤氲里被一锅滚烫的水浸没为止。而那时候,距彩云用电话线把自己勒死在家里还要经过七个月又七天。

交割如愿完成后,范军又成功地在三个月主力月份上做了套保业务。他算好了账,三个月后他如期收回货款后,即使赵部长的高利贷成本翻一倍,他还会有将近二千万利润。这样的胜利已经成型,而且就在掌握之中。他要做的就是什么也不要去做,他只要等待,等到交割货款来临的那一天。但是一切都发生了改变,给范军的时间远远不足三个月。

期货交易完成后,范军决定做一个庆祝活动。从筹划这个活动开始那刻起,他就从没间断过邀请双奎的念头。他一开始就陷落在双奎精心设计的陷阱里,但是吉人自有天相。他大难不死,还大赚一笔。他倒要看看,在那样的场合,双奎会是一副怎样的嘴脸。但正如他所料,最后双奎并没有来,只是一松代表了公司出席。而双奎回避他的真正原因,他却无从知晓。双奎根本不怕见他,双奎正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喜不自胜。戏还刚刚开幕,范军就是个铺垫。他怕自己当场会看不得范军的嚣张,一不小心情绪失控。戏还要演下去,他不能因为这样的铺垫,情绪失控而泄漏了戏的谜底。

布置在新世界广场上的仪式红火热烈,充气的红色拱门上彩球飞舞,锣鼓喧天祥云四起。主席台上高朋满座,斗大的巨幅标语,写着奋战四季度,誓夺利润两个亿。仪式上的火炬,点燃了潜伏在范军内心的气焰。范军拉着赵部长的手,就像样板戏里穷人当家闹翻身,看见亲人解放军一样,脸上既有出了一口怨气的酣畅,还有幡然悔过的羞愧之色。他闪着感激的泪花,对赵部长说,从今以后,我跟着你走,刀山火海不回头。几起几落,赵部长说,人都有几起几落。作为特邀嘉宾,一松是反对赵部长出席这个活动的。他觉得赵部长不能暴露。虽说双奎有所察觉,但还不能确认,给范军钞票的人,和他做对手的人就是赵部长。双奎和赵部长的关系,不比范军和赵部长。双奎定了目标就闷起头拉车,不反复,不达目标不罢休。一旦赵部长身份明朗化,双奎就会警惕起来,影响后面他和小李西林科技的操盘。他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正因为大家都已经知己知彼,赵部长说,在期货上斩了他一刀,这时候我站出来,他才以为我收场了,满足了。才会彻底放松对你和小李的警惕。是迷惑他,吸引他火力,掩护你和小李。角度不一样,观点也完全不同,一松嘴上应答,但心里还是有疙瘩。双奎没来,他躲进暗处看动静,等鞭子。现在范军和赵部长联手的这记鞭子响亮地抽上去,双奎真的能无动于衷吗?但是应该说来,赵部长比他更了解双奎。有时候,计谋到了深处,简单反而能够出奇制胜。

热烈的掌声下,一松听见赵部长的发言味同嚼蜡,与会场的气氛截然不同。角色不同,角逐还在继续。也许别人听上去是赵部长的练达和老到,但一松深知,赵部长毕竟有心事。发言断断续续,无法渲染四起的掌声,却暗藏杀机,听得见惊险的碎鼓声正掠过会场。此刻,一松看见四周上空布满阴云,屋顶下方密密匝匝,仿佛有无数辛店蝙蝠正在暗处显出了焦躁不堪的景象。而侧坐在一旁的范军竭力克制自己,在一种莫衷一是的神态里流露出预谋告成之际难抑的狂喜之情。

一松给双奎打电话。在双奎的房间里,白天黑夜都拉着厚厚的窗帘。他坐在那里,眼前六台电脑,显示着不同市场的行情。他微笑着,在台灯的余光下听一松电话。电话里,双奎能清晰地听到现场的动静。一切尽在掌握,包括赵部长。唯一让双奎没想到的是,因为没有邀请到他,竟导致了范军构思了这一场场面远比他想象更疯狂的狂欢。在狂欢的那天夜里,范军租用了二十四辆凯迪拉克,在新世界包了二层客房,请来包括亚东、毛大和赵部长在内的客人。那天夜里,出场的是清一色的俄罗斯小姐。事后毛大对双奎说俄罗斯小姐身上的膻味使他吐了三次,最后一次他恐惧地看见了自己发绿的胆汁里竟然夹杂着俄罗斯小姐卷曲的汗毛。那天夜里借着酒劲,范军甚至当着一松的面给双奎拨了电话,但被他储有号码的双奎的那个电话,那晚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毛大后来说那天晚上范军花费了12万美元。酒会通宵达旦,酒醉后可以进房休息,酒醒后再回到欢乐现场。那些请来的俄罗斯小姐热情奔放,为所有期货获利者大献殷情。一松看见毛大像一只猴子一样被俄罗斯小姐背在肩上离开酒吧,然后他便开始了寻找范军的行动。他甚至找遍了全部房间,又核对了一遍俄罗斯小姐。在走廊的阴影里,他忽然发现了彩云的身影。彩云正从赵部长的房间里走出来。他随之闪向一旁,同时有了呕吐的念头。呕吐过之后,他清醒了些,他回想起来,其实阴影里的并不是彩云,而那个房间里休息的也不是赵部长。

在酒店门口,一松从一排清一色的凯迪拉克轿车里看见了一丛熟悉的火星。他熟悉这样的火星。双奎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思考,这样的星火便透过在他房间里没有拉严的窗帘又出来。一松有些疑惑,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里。他朝前走去,呕吐的念头再次涌来。临近汽车的时候,他开始了呕吐。他欣喜地发现,自己的呕吐还能随心所欲地喷射任意的目标。这样的发现给了他巨大的内心冲动,他甚至用力在胃部顶了一下,然后抬起了脚尖,前倾上身来竭力完成这个动作。但他随即就失望了。当一件事太刻意的时候,反而就失去了机会。车门在黑暗中响动一下,随后就自动打开了。一松看过去,顿时如雷轰顶。熟悉的星火里,竟是双奎满脸血红,坐在汽车后座上抽雪茄。

你知道吗?一松听见范军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他惊慌四顾,酒顿时醒了七分。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分清范军和双奎了。双奎依然坐在车里吸烟,但他耳畔响起的却是范军的声音。你知道双奎现在在哪里吗?范军在问一松,一松摇摇头。哈哈,有人在找他。好几个人都在找他。找他要钱,要利息,还有期货盘面上亏损的保证金……可是他关机了,找不到人了。

范军的话满是幸灾乐祸的腔调。但是一松听来,那意思是双奎在说范军,应该双奎嘲笑范军才是,怎么也不会是范军在嘲笑双奎。他看着车里的双奎。这样他就听见双奎在说话了。

他做空头,哈哈哈,可他再也交不出货啦。电话也不敢接了。可我账上,我账上现在都是盈利,想榨干我?睁开眼睛看看,我有两个亿盈利。这是双奎的声音,分明是双奎的声音。一松感觉好多了。

忽然有猫的声音此起彼伏,穿插在双奎的话里,充满缠绵之情。范军开口了。做空和我作对,哈哈哈,还有那些浙江人山东人,叫他们死都找不到死尸。爆仓,知道爆仓吗?嘭!嘭嘭!哈哈,明天行情还要涨,双奎交不出保证金,这次就彻底完蛋了哈哈。

一松在范军一番话里完全醒了过来,这时候确确实实,他看到了风险。他明白了过来,车里的亮光不是双奎的雪茄,而是双奎的眼睛。双奎的眼睛在暗里闪着血光。那样的效应胜算和从容,居高临下,大局在握。那是双奎在厚厚的窗帘后熬过了无数不眠之夜的结果。一时间,他有了谁都不是双奎对手的念头。你还欠着他的钱,一松说,你的厂房、土地都在他手里,他怎么在等死呢?但是范军听不见他说这话了。范军又去找亚东,他想跟亚东说说话,说些开心的事,他发觉一松太不好玩,太没劲了。

一阵风过,一丝酒后的战栗袭来,一松不免惆怅,心里空荡荡的。他情不自禁去拨双奎的电话,可双奎的电话这时已经关机了。他忽然有些后悔,后悔来到辛店。这个是非之地到处充满着乖张的戾气。他觉得今天的狂欢就是一张网,他和赵部长就是在这个晚上被双奎一网打尽的。

……

品尝胜利的时候,所有的辛酸也是香甜的。想不到双奎的套中套,计中计,连赵部长也鹿死他手,被逼上绝路。自己期货上那样一场漂亮仗,战果都在手上了,鸭子的肉,不光是闻到了香气,一条腿肉都啃在牙齿上了,现在却生生要被夺走。好端端展翅飞翔着,一个哈巴,莫名其妙就栽倒在地。只有到了辛酸面前,才知道胜利原来比心酸还要辛酸。

双奎是残忍的,西林科技一仗,赵部长输掉了一生。财富还在其次,连面皮也活生生地剥下来了。说出来,赵部长还整了容,换过一次面皮,西林科技那是场大决战。赵部长又输了。这个圈子里,这辈子再没有了面皮。都说双奎的屠刀辣串,但在范军看来,双奎的屠刀上全是鸭子的香气,这让人有些不相信这是屠刀,还心有不甘,想着眼前的事实可能只是场梦。不然,残酷的现实为什么会这样笑吟吟地看着他呢?赵部长失利后,范军的官司一场接一场,但惟有双奎没有起诉他。他非但不起诉范军,还给范军送礼。双奎的高利贷,都是一松经手办给范军的。但双奎不给范军压力,连一松也感到意外。

双奎让一松给范军去送一张卡。那是一张美容卡,价值人民币20万。地点在新世界美容中心,彩云是那里的总经理。很多人在那里整过容,其中就有赵部长最后的几次手术,都是彩云请了韩国人过来做的。双奎说,让范军做做美容吧。这是为他好,他做做面皮,换副面孔,就没有谁再认得他是谁了。一松接了卡,接下了任务。但快到范军那里的时候,他不想进去了。他一路走一路想,这件事情味道不对,现在完全不对了。他甚至觉得还不如当面打范军几个嘴巴,那样范军可能更容易接受些。

一松心里又郁闷起来。离开辛店的念头在不断让他郁闷。离开的意思,包括了死的含义。死那样一件让人纠结的事,现在在一松看来,已经轻于鸿毛。如果他能以一死换来安宁,那他宁可选择去死。但他失去了自由,小李谜底揭开后他就没有了自由。说起不自由,坐牢是一种,但他的不自由却连坐牢都不如,这样的不自由联系着生死,却连一死了之的自由也没有。即便是死,也必须有报告,还要有批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范军欠双奎的高利贷仅仅只是钱,但一松不同。他不欠双奎的钱,但他此欠双奎的高利贷利息更重。事情到了这一步,他愿赌服输。他想还,甚至愿意用生命抵付利息,但事情不是这样的。他还有家人和朋友,还有名誉和尊严。即便用死抵债,也要得到批准,不是想死就死。有个批示,编好一个故事,得体、自然,才死得其所,不影响自己,更不影响到他人。这是一种解脱。这样的解脱关于死,更关于怎样的死。

双奎了解一松。他知道一松的卡送不出去,他说,这样吧,你对范军说,要是他肯换张面皮,那欠我的钱就一笔勾销。这话是说得有点吸引力的,但是还不够,双奎说,你要是能把卡送出去,我就同意你离开。

一松是想去送的,他想拼死也要把这张卡送出去。他想送一张卡总比送一条命容易。但是错了,在范军面前,他说不出话来,一松手里拿着卡,嘴里对范军说道,叫你老婆去做做美容吧。在卡面前,范军还是觉得有些突然。他尽量笑笑,故作轻松地说道,这卡上有一股鸭子的香气。他说到鸭子的时候,松了一口气。其实我就没做过对不起双奎的事,范军说,我和彩云就没什么事。他不能把彩云和赵部长的帐算到我头上来。对他的话,一松有些惊讶。他发现范军说到帐的时候一点也不紧张。范军欠双奎的钱不假,但对双奎的债,范军是理直气壮的。他有合同,有抵押,借款合同还没到期,双奎无论如何不能要他还债。可双奎没给他还债的压力,东北人和浙江人不久就给了。

东北人和浙江人最先获得赵部长的优先抵押权。这样赵部长所有的高利贷债权就都转到了他们手上。他们在律师那里办好手续后,就开始要求范军还钱。他们一开始来收高利贷的时候,范军是理直气壮的。他说了两点,一是他只欠赵部长的钱,二是他借的钱没有到期。东北人和浙江人倒也没说什么。但随后就出现了一些情况。是这些情况改变了范军理直气壮的做法。最初是他养的一条狗。那条狗那天突然就不吃东西了。不吃东西还没引起范军的注意,但是那条狗不会叫了。不叫的狗就有些奇怪了。奇怪奇就奇在它不是完全不叫,它断断续续地叫,叫得很有规律,叫得整整齐齐的。一开始没人听懂它在叫什么,但是有一天,东北人和浙江人来了,他们言语不和,声音大起来的时候,狗又叫了。浙江人听了听,笑了起来,他说你的狗怎么在骂你呢?不等范军接话,浙江人说,你听,它在叫什么?呵呵,范军你是条狗。范军一愣,再一听,狗又在朝他叫了起来,果然,它叫的是范军你是条狗。到了晚上,范军想这条狗不吃不喝,快两个礼拜了,它在靠什么生存?畜牲说人话,是谁在教它?也许那条狗已经不是狗,而是一台像狗的机器,所以才会那样有规律地叫骂而又不用进食。这时候范军害怕起来,他想起了小八路。要这些人不是把精力放在了狗身上,而是放在他父母身上的话,那么他的亲人又会怎样呢?想到这里,他就无法再想不下去了。

他睁着眼睛,一直等到了天亮。他决定去找东北人和浙江人,他要和他们好好谈谈,看看如何处理那些赵部长留下的高利贷。但事情有了变化,他找不到东北人和浙江人了。无论他怎么找也找不到了。他找来一松,他请一松帮他出出点子。他对一松说,我要提前把钱还给他们了。一松想了想,一松说,你要真想还钱,那可以把钱还进他们的账户。范军点点头,面带疑惑说,可我怎么知道他们的账户呢?一松说道,他们都是这样的。请你还钱你不还,最后都是哭着喊着求着还。你为什么不去找找双奎呢?

范军正是找双奎了。他看见双奎的房间里有两只猫在静静地看着他。双奎的台子上摆着几本看图识字的读本。这让范军心尖一凉,他想到的是也许正是双奎教会了他的狗骂人。他又认真地朝那两只猫看看,越看越觉得那就是两只机器猫。但是机器猫能看懂读本吗?而且猫的读本狗怎么能看懂呢?这是一个问题。那天范军在和双奎见面的时候一直被这样的问题困扰着,没有了询问提前还款,以及账号的事。但一走出双奎的房门,他就作出了最后决定。割肉,就是割肉,也要按照他们的要求提前还款。

但是割肉已经远远不是亏本那样简单了。他很快发现,自己只是预备亏点钱,还掉欠债摆脱麻烦的想法是多么天真和致命。他只是预备好了去尝一尝割肉的滋味,却丝毫没料到割肉会把他就此逼上绝路。他是有库存的多头,市场上一传出他出手的消息,抛盘顿时蜂拥跟进,东北人和浙江人更是疯狂做空,终于报了当初逼仓失利的一箭之仇。行情下跌太快,原先的平仓计划远不足以填补债务的缺口,而一次抛出太多,其他债务的口子马上就出来了。而到这一步了,还不能不抛,稍一犹豫,缺口会撕得更大,最后首尾不得相顾。咬咬牙,决定顾全最棘手的东北人和浙江人了。鹬蚌相争,黄雀在后,这边双奎等的就是这样的机会。先让东北人和浙江人把范军逼进瓮头,自己再徒手捉鳖。现在范军纵然浑身本事,也无法再填满债务的黑洞了。双奎稳操胜券了。他又拿了一张卡,他对一松说,现在他应该没什么选择了。他要肯让彩云剥了他面皮,换个面孔的话,我就豁免他所有的债务。双奎说到这里停了一下,随后就说出了让一松动心的话,要是他收下了卡,你就可以离开辛店了。双奎把对他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但这一遍,一松听上去,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

一松没有拿双奎的卡,第二天就收到了一个快递。一松打开来,里面不是卡,是一根绳子。他又把快递的收件地址看了看,上面写着,一松大师收。

给一松收完尸,忠齐把一只玉镯交给双奎。和玉镯一起交给双奎的还有一张纸,纸上的抬头写着双奎的名字。那是写给双奎的信,落款上有一松的签名。(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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