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孙尚香的话音落下，王耀的笔尖，也跟着停顿在了原地。

实际上，自从昨晚在野区洞窟的一夜之后，他就不怎么愿意单独面对孙尚香了，因为现在只要一看到少女，他就总是会忍不住被那双清澈纯净的眼眸给吸引过去，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而且，如他昨晚像孩子那般的情绪失控，也一直让他倍觉丢脸与难堪......

不过。

面对少女最后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却让原本只打算以不变应万变的王耀，下意识鬼使神差的反问了一句。

“要去哪里？”

尽管，他的语气依然平澹到让人完全听不出有任何情绪夹杂在其中就对了。

而早已习惯的孙尚香，闻言也只是继续苦笑着说道：“还能去哪儿呢？回江东去呗，按照叔辈们的原话来说就是，毕竟那里才是我的家......”

结果，刚听孙尚香说完，王耀便又忽然再次陷入了沉默。

因为无需少女再过多的阐述，仅一句“按照叔辈们的原话”来讲，王耀也能瞬间大致明白了其中原委；简而言之就是，江东一带下至当地的阿尔卡家族，上至王室成员，显然都并不看好联邦军的未来，所以眼下的举动，明显就是在“弃车保帅”了。

也对，只要江东的“王室成员”没有掺和到这场战争之中，那么哪怕以后联邦军失败了，他们也能有足够的理由可以避免受到来自稷下学院的惩罚，而换个角度来说，如果联邦军侥幸获胜，那江东依然可以分得一杯羹。

呵呵，深谙人性阴暗的王耀，又岂能不知道江东那些权贵在打什么小算盘？

所以，在敏锐察觉到其背后的真正原因后，王耀才很知趣的跟着闭嘴了，他知道以少女的心性，自然不会有太多的坏心思，想来是江东那边有什么高人偷偷来见过她了而已，更何况——

王耀也并不打算阻拦孙尚香。

是的，她本质上是一个好女孩，确实可以不被列在【计划】之中，现在走了，远离这场即将到来的血腥战争......也好。

一念及此，王耀这才复又埋头，将注意力集中在了眼前一沓沓的文件上面。

只是，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心意如果不说出来的话，便不会有人知道。至少，王耀此刻的沉默在少女看来，就是一种默认的澹漠。

“你都不......关心一下我吗？”

孙尚香的声音忽然再次传来，只是这一次，竟莫名带了微微的哭腔：“他们，他们打着为我好的旗帜，其实......就是想要我回去嫁给另外一个阿尔卡家族的后裔，以此好巩固住王室的统治地位，他们只在乎自己。但是你呢？你就不想问一下我自己的感受吗......”

江东王室竟是打算将孙尚香作为政治的牺牲品！

这一刻，王耀的眼角，不受控制的微微一颤，他再次抬起脸，将目光完全落在了少女的身上。

但见昔日那个活泼开朗的少女，此刻却是说不出的忧伤与失落，一双原本动人的眼睛，也因为一腔的不甘和委屈而慢慢泛起了一层晶莹的水雾，好似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原本打算向最依赖的人寻求一丝丝的安慰却反遭受了冷落，最终只能独自竭力隐忍着内心的苦涩，看上去，说不尽的楚楚可怜......

王耀愣住了；尽管表面依旧波澜不惊，但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内心其实已经开始乱了，而就是这种只存在于眼神中的微妙变化，却也让孙尚香终于鼓起了勇气。

“今晚，今晚我就要走了，之所以还特意过来见你，就是想亲口问问你，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点也好，告...告诉你！我一直都很喜欢你的，喜欢到，每天都会忍不住憧憬着未来......”

她的手指极其紧张的用力捏住了裙摆，那双澄亮的眼眸，饱含期盼、害怕、决绝为一体的复杂光泽，但即便如此，她依然勇敢的正视着眼前的男子，就如同曾经，她在面对敌人时永不会畏惧退缩一般！

“我说过了，我...我就是一个很自私的人，所以......，所以！所以......临走前，只要你能给我一个确切的回答，那到时我就算是跟王室断绝关系，也会回来找你的！”

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孙尚香涨红着小脸，像似要跟世界宣告一般大声喊出了一直想说，但却又一直不敢说的心声。

要知道，对于身份本就敏感特殊的少女来说，这并不容易......

而随着孙尚香抒情的告白过后，整个殿堂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之中。

寂静到，甚至可以清楚听见少女急促的呼吸、与剧烈的心跳声。

尔后——

仿佛只过了片刻，又似已经过了永恒。

沉默良久的王耀最终还是避开了少女那带着万分期待的目光，只用着略微嘶哑的声音澹澹说了一句：“或许，你的家人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吧......”

卧龙岗外，天地黑绝，万簌俱寂。

摆放在殿堂各个角落里的孔明灯，兀自持续散发着银亮的光芒，只是，它虽有光，但却没有一丁点的温度......

孙尚香就那样怔怔地站在了原地，从一开始的倔强、到失落、再到眼眶逐渐越来越红，最终都只化作了一丝极其勉强的委婉笑容——

“什...什么嘛，哈哈，还真是被大乔姐姐给说中了，一切，都只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似乎不想被王耀看到自己窘迫的一面，她下意识的强忍着眼眶里的灼热背过了身去。

“也，也是！你是肩负使命的天选之子，开创不世伟业之人，我啊，就只是一个毛毛躁躁的小丫头，不温柔，也不可爱，更不贤惠，这样的我，确实是......不会被你喜欢的。当然啦！不论，不论如何，三年前能偶遇到你，真的是太好了呢，至少，我还是很高兴能陪你走这么长一段路的，真的......”

在这座寂静的殿堂之内，少女此刻的声音，就如同天使落寞弹奏出来的琴声一般悲伤与暗然......

没有人知道，她的内心，到底该有多伤感。

而直至过了好一会儿，在一道悠长的叹息声中，孙尚香这才再次回过头来仔细看了王耀一眼，随后，她就那样，报以失落又释然的微微一笑，朝着他洒脱地挥了挥手。

“那......我走了啊！”

一句话，道尽了这三年的日夜相思与愁肠。

只留下身后，那个眼看少女逐步离去、仿佛欲言又止的王耀。

他一直没有再说话。

但不知为何，明明认同了眼下的情况已经是少女最好的归宿，可是......为什么他会感觉，心头好像一直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给刺着了一样？

王耀犹豫再三，终于慢慢重新抬起了脸。

一刹那间——

看着少女独自暗然远去的背影，以及脑海中那不知不觉间已经越来越熟悉的脸蛋，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忽然从殿堂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涌了出来，如滔滔洪水一般铺天盖地的淹没了他！

你......真的不打算让她留下来吗？

微微颤抖的右手，不自觉地微微抬起，但是，又很快被另一只手给死死摁住了。

但见王耀眼神泛着痛苦的光泽，正极力克制着自己！

闭嘴，闭嘴，住口！你不能留她！

你的心早就死了，就算有，也只属于那个女孩，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了！

你根本给不了她一个未来！你会害死她的！

你是一个手刃了百万士兵的千古罪人！

你的命运早已受到了那些被害士兵们的诅咒！

你的未来与责任，是为这个时代画上终章，然后以死谢罪！！

在他的内心世界中，理性与感性就这样激烈的纠缠博弈着，直至，少女的倩影终于消失在了门外的黑夜之中，他才如同在高压过后彻底虚脱了的人一般重重跌坐在了座位上。

这一坐，却让他有种如坠深渊的坠落感。

就，这样吧......

靠着椅背，他手扶额头，痛苦的微微闭上了双眼，如油尽灯枯的老者，再也兴不起一丝的生气......

长夜漫漫。

殿堂空虚。

断肠人诸多......

......

......

......

不过啊，不论世间何等艰辛，可依然有美好存在。

就在王耀身心俱疲之际——

“？”

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下意识转头望向了大门方向，这一看，直接让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

只见原本应该已经离去的少女，不知何时竟偷偷猫在了门外看着他落魄的样子嘻嘻笑个不停......

她的脸蛋上，有着兴奋开心的迷人红晕，满含狡黠的眼眸中，亦有如其背后夜空中的星辰一般明亮的温柔光泽。

“嘿嘿嘿......，我说，你这算是在难过嘛？”

其实跟王耀一个样，这位来自江东的孙大小姐，也从来都是不按套路出牌的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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