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正不是个大手大脚的人，他只是一个舍得下本的商人。他或许每做一笔买卖赚得不是最多，但一定是最让交易双方满意的那种类型。所以他的回头客非常多，诚信为本，薄利多销，互利互惠是他做生意的信条。

但他回到1992年之后，这条路好像有点走歪了。

他现在有点飘，他觉得曾经吃过的苦，这一辈子说什么也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周红中本来还想跟着赵正在宜城下车，但家里还要安顿，便和赵正约定好了两天之后在滨江农机站见面，然后跟着李建国回新城去了。

出了火车站，赵正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破破烂烂的站房。这破车站过两年就要被炸药送上天，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全新的建筑物。新的货运站场也要应运而生，宜城的货运运输行业即将迎来高峰。

赵正提着手提包，站在满是自行车横行的站前马路上，一眼就看见了对面朝他摆手的甘俊华。

他的这个表舅开着个破旧的小四轮，很嚣张的样子。

“公车私用啊？”赵正迎上前去，把包丢到了后面的车斗里。甘俊华笑骂道：“私用个屁，这个车我自己修好的，我自己加的油。刚好帮人家送化肥，而且就在城区附近。就顺便开来了。”

赵正扣好安全带，“一趟赚多少钱啊？”

“十块。”甘俊华伸出一根手指，看了赵正一眼，“哪里来的臭毛病，怕我把你带沟里去吗？”

“安全第一，表舅。”赵正没理他，还帮他也扣上了安全带。

甘俊华也没矫情，只是笑笑，手里打了两个喇叭，脚下油门踩着，小四轮“突突突”地往滨江镇方向走。甘俊华问道：“你那边什么情况？”

赵正没直说，只问道：“先不说我那边了，你这边怎么样？”

甘俊华点头，说：“滨江联系了二十来个杂货店，杨江和邹家坊也找了几家，你老丈人那边的屋场也有，不过我帮你问过了，小屋小场的，也没几个人抽得起五块钱的烟。至于怎么谈，我跟他们说了，明天晚上镇上放电影，让他们来两个老娘们一起谈一谈。”

“老娘们？”

“啊！男人都在外面做事，就剩老娘们了。”甘俊华盯着路面，头也没回，说道：“不过你说的个体协会我问过了，镇上说个体协会乡镇一级的根本不存在。只有县市才有这个机构，你想钻空子，就只能当诈骗犯。”

赵正心想料到了，至于诈骗犯不想当都已经当了。这次不知道什么原因，周佳云没跟着回来，她要是回来了，第一眼就得穿帮。

宜城离滨江镇不太远，国道难走但总共就三十来公里，小四轮开的慢，从下午两点一直突突突地突到六点。这个点太阳还没下山，赵正就感觉屁股快要被颠开花了。到了农机站，甘俊华把车辆入库，赵正打了个招呼，骑着他的二八自行车去了彭家屋场。

彭老爹依然坐在院子门口，靠着墙，对着夕阳抽他的竹制烟枪。赵正喊了一声们，彭老爹应了一句却不起身，还是彭老妈寄着围裙从灶间小步快跑地迎了出来。

“小赵啊，你回来了？进来进来，刚好准备吃饭。婉婉……赵正来了！”

赵正站在门口点着头笑，摆手道：“我就不进去了，就来送点东西。”

他把手里的袋子递了过去，彭老妈一拎，沉甸甸的。赵正道：“去广省也不知道买点什么东西好，就带了两条烟。麦乳精是宜城买的……”

“你看你，出门在外，不留着钱给自己买点好吃的，还惦记我们。”彭老妈眼睛都笑得眯起来了，彭老爹听说有烟，凑上来看了一眼袋子里的百顺，然后背着手摇摇晃晃又坐了回去，“什么烟也比不上我自己种的。”

彭老妈白了他一眼，回头笑道：“别计较，老不死的就是这样。”

赵正哪敢计较，老头子这是嫌烟档次不够啊，自己还得努把力，争取早日让他抽上软中华。彭婉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彭老妈正笑眯眯地进了厨房。赵正呶了呶嘴，“河边走走？”

彭婉看了看低着头没吭声的彭老爹，点了点头。

两人出了屋场，过了晒谷场，再穿过一片绿意盎然的稻田，就是蜿蜒的秀江河。漫步在大片石砌成的河堤上，吹着入夜时河面上刮来的凉风，赵正从口袋里摸出了两盒磁带，在黑暗里递到了彭婉的手里。

“邓丽君？”黑灯瞎火中，彭婉都看得清磁带盒上那个甜美女人的面貌。赵正点点头，“一盒邓丽君，一盒黄家驹。”

“黄家驹？我没听过呢。”

“听听吧，我感觉还行。港台和广城、深城那边比较流行。”找正道：“本来还想买小虎队的，但都是盗版，我就没买。”

“你也是矫情地不行，我们乡下哪里听得起正版，一盒要五六块钱呢吧？”

“差不多。”赵正心说盗版宜城也有啊，质量还不行，买来听得想砸录音机。不过邓丽君和黄家驹的确实是在莞城上火车之前买的，只不过是不是正版赵正也不清楚，但感觉就算是盗版的，质量也过得硬。

彭婉捧着两盒磁带，很开心地样子，“你去广省才一个多礼拜，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嫌火车跑得慢，其实跑得快的话三天就能来回。”

“三天，尽吹牛呢？坐飞机也没有那么快吧？”

“呵……”赵正没有辩解，这姑娘没见过高铁，不怪她。他也不隐瞒，把在莞城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彭婉就默默地听，也不说话，直到赵正说到要自己找销路的时候，她才皱了皱眉头，说：“可是我们乡下五块钱的烟不好卖，如果要卖得好的话，还是要去宜城。我有一个同学，他家在宜城开店的，规模还很大，要不，我帮你问问？”

赵正心里一激灵，“男的女的？”

“男的。”彭婉眨着眼睛，认真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