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俯身在她榻边，语声轻柔：

“所以别哭了，好吗？”

云霏烟听到这里，已经彻底明白了白泽的决心。

不哭？

她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哭？

白泽铁石心肠，无论如何都要只身一个人去冒险，她想要劝回，可他根本就不听。

云霏烟已经明白，无论今天怎么在这里哭闹，白泽的心如同磐石，他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再更改。

所以，哭是没有用的。

就算哭干了泪水，这个人，也不会回头。

“对不起，我做不到。”

云霏烟已经无法再承受即将失去白泽的风险。

以前她能够接受，是因为她没有亲眼看见秋卓在自己的面前，被三昧真火烧到一片漆黑。

没有经历过自己无助的抱着小屁孩冰冷的尸体，在绝望中，还祈求着白泽能够出现，挽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最后时刻。

现在云霏烟经历过了，她已经习惯了有他在身边。

突然他就要离开，是云霏烟无法承受之重。

“白泽。”

她抬起哭到红肿的眼眸，认真的看着他，缓缓打开了他抚来的手掌。

“你执意要去，我拦不了你。但你不能要求我，刚刚才在我的心口上扎了一个洞，就让我立马对你摆出笑脸。”

“你这是在强人所难，你明白吗？”

闻言，白泽的动作陷入了凝滞。

他盯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掌看了许久，方才愣怔着站直了身体，薄唇嗫嚅着。

他明明就凝视着云霏烟，却连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你给我点时间，让我一个人冷静一下，才会去考虑接受这件事情。好不好？”

云霏烟的泪水扑簌落下，被她粗鲁的抹去。

“也不多，就一个时辰，你让我想清楚了，我便放你去，绝不会耽误你的复仇。”

她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想必，一定是她现在目前为了他，所能做到的最大妥协的答复了。

白泽的喉头哽咽片刻，他沉默了许久，方才轻声道：

“好，本尊答应你。”

他说完后，便缓缓帮云霏烟掖好了被角，而他自己，则是一袭白袍翩然的转身，就那么离开了房屋。

刹那间，偌大的厢房中，就只剩下了云霏烟一个人。

窗外的雷雨声还在继续。

白泽出门后，便立在了客栈的长廊尽头，他抬起弧度完美的下颔，那深沉的目光，却眨也不眨的凝视着那遥远的天际，银色雷电闪烁不熄的地方。

那里，便是雷神之渊的所在地。

“帝尊大人，您怎么出来了？”

修竹睡不着，想着他俩进屋去了，便想出来看看夜雨，顺便舒缓一下凝重的心情。

没想到刚一出门，便撞见了被云霏烟赶出来的白泽。

“嗯。”

白泽现在并没有太多的心情，去跟修竹搭话。

他脑子里现在思考着的，是更复杂、后果更严重的事情。

比如，他现在一走了之，万一要是云霏烟出了什么事情，他岂不是会自责一辈子？

再比如，他要是不慎死在了雷神之渊，一去不回。

阿烟她自己一个人，是否能够从悲痛和仇恨中走出来？

她会不会越来越偏激，甚至也想前往雷神之渊，与此地解下永远也无法了结的仇恨？

这些都是白泽在思考的事情。

“帝尊大人。”

修竹的眼神犹豫，他也不知道到了这个关口，自己到底该不该说这些话。

要是说了，很有可能，就会推波助澜，让白泽帝尊更决绝的离开小主人的身边。

可如果不说，小主人可能永远也无法理解，帝尊大人和那可恨的上古应龙一族，到底是多么难以磨灭的血海深仇。

那仇恨的等级，与她和萧碧浣之间的仇恨等级，完全不同。

即使度过了整整十多万年的时光，白泽也依旧无法遗忘。

毕竟那可是……他曾经视为父亲的人啊……

“本尊知道，你在契约仪式的时候，看到了本尊的过去。”

还没等修竹开口，白泽便已经率先看出了他内心的想法。

“本尊也知道你想说什么，本尊心意已决，无需再劝。既然你看到了那些东西，那本尊想要问问你，如果换成是你，遇到今时今日的机会，你会甘心放弃吗？”

白泽的眼神，在雨夜中，是如此的清冷。

修竹有些被他盯得害怕了。

帝尊大人真的变了。

从雷神之渊出现的那一刻，帝尊大人就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不再亲和，他现在周身上下围绕着的，全都是不死不罢休的仇恨与杀戾。

或许，这才是白泽帝尊最原始的模样。

“我……”

修竹顿住。

他的脑海中不由得回想起，自己曾经看到的那些血腥的场面，破碎的肢体，还有跪在血泊中痛哭的少年，这刺眼的一幕幕，都无法让他轻易说出，“自己可以忘掉仇恨”，这种不负责任的话语。

因为他知道，这是忘不掉的。

任何一个人经历了这样的悲痛过去，都绝对无法轻易的选择原谅。

“看来，你也无法割舍。”

白泽垂下了长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是愈发的血腥和暴戾。

“我曾经发过誓，要杀尽龙族每一个曾经食过先生血肉之人。可偏偏，却让它们的主谋，藏进了这雷神之渊中。”

“本尊拼命修行，多做善事，就是为了保住先生的最后一窍魂魄，为他积累福泽，期待他有一日能够归来。可天枢那孩子，却毁掉了我最后的希望。”

“青鸟啊，你能明白本尊的感受吗？活着是痛苦，连死都不能。这种生不如死，让本尊每日浑浑噩噩，只想在酒液中度过这漫漫十万年的时光。”

“如果不是遇见了阿烟，本尊此刻便片刻都不会犹豫，会在第一时间奔赴深渊。”

说到这里的时候，白泽眸中的光芒熄灭了，整个人再也不是神采飞扬的模样。

“可现在，本尊犹豫了……看见阿烟的眼泪，本尊突然意识到，其实死从本质上来说，真的是很可怕的事情。”

他好害怕。

害怕再也见不到云霏烟，害怕再也回不到大家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