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温馨生活，便要戛然而止。

随着他的陨落，重新归于寂静。

“青鸟，你说……本尊到底该如何是好？”

白泽颓然的模样，看起来真的苍老了许多。

修竹喉中哽咽，无数次的想要开口安慰白泽些什么，可到了嘴边，却觉得自己的话语都显得十分苍白无力。

让白泽听了，恐怕也只会觉得是幼稚孩子的言语。

好半晌，修竹才像是坚定了什么决心，异常认真的盯着白泽说道：

“帝尊，虽然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做，才是正确的。但是我知道，如果不去雷神之渊，日后一定会觉得后悔。”

“小主人那边不理解，我可以帮您去说。小主人她是善解人意的女子，没有那么不懂事。我相信，只要她听完，一定会理解您的！”

如果云霏烟不懂，那便告诉她事情的真相。

如果她最后听完了一切，还是觉得无法接受。

那……便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白泽愣怔着，就那么看着修竹推开屋门，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挺直胸膛，就那么进到了云霏烟的屋子里。

门被合上。

为了避免白泽听见，他还在房屋外，特意设置了一道禁制。

这道禁制虽然不能阻止白泽闯进来，但是却足以屏蔽掉所有来自外界的声音，也能够让外界听不到两个人的说话声。

说实话，修竹决定这么做，是鼓起了巨大勇气的。

面对此时情绪极度不稳定的云霏烟，谁来当这个劝说者，都很有可能沦为出气者。

他修竹，就索性来当一回这个出头鸟。

因为除了他以外，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完整的知道这段过去了。

“你来做什么？”

云霏烟哭得抽抽搭搭的，修竹突然开门进来，让她非常不悦。

“是不是白泽叫你来的？我都说了，给我一个时辰的时间，让我冷静下来。难道他就这么心急，连这一个时辰，都等不了？”

生死抉择的时候啊！

白泽，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去送死吗？

“不是的……”

修竹有些慌乱，本来就有些慌张的他，瞬间变得愈发不自信。

他真的，能够做好他们两人之间的那座桥梁吗？

“不是他叫你来的？”

云霏烟的眼睛红的像小兔子，她的语声还是沙哑的，带着浓浓的鼻音。

她疑惑道：

“怎么可能呢？那你进来是做什么的？”

“有些关于帝尊的事情，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让你知道的为好。”

修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把这句话，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他本身是很傲慢的，不屑于管他们之间的烂摊子事。

但是无论是谁，只要看了白泽的那段经历，心就算是块冰冷石头做的，也会有柔软的片刻。

“放心吧。”

修竹在对方狐疑的眼神中，保证道：

“我已设下了禁制，今夜我在这里跟你说的所有话，白泽帝尊本人都不会听到。所以，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我出去之后，也绝对不会向帝尊透露。”

“真的？”

云霏烟的确感受到了，这座房间外被设下的禁制。

她隐隐约约的意识到，修竹这回，肯定不是在跟她开玩笑。

首先他本来就是个不屑于开玩笑的人，肯在这种时机站出来，是因为他真的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

“此事，是有关于白泽帝尊当年，亲眼目睹银羽先生惨死的真相。”

修竹的语气趋于激愤：

“当日，我也是在和你签订契约，成为你的第三顺位召唤兽时。通过与帝尊之间建立了四魂勾玉的联系，顺着那道丝线，看到了银羽先生惨死的真相。”

修竹认真道：

“你知道吗？银羽先生……是被凌迟致死的。”

那一瞬间，窗外的大雨突然变得愈发湍急。

有暴躁的雨点敲打在敞开的窗柩上，一道雷声划过，那银色的闪电，照亮了少女苍白如纸的脸颊。

云霏烟听到自己不可置信的颤抖声线：

“你说……什么？”

凌迟致死？

“不错。”

修竹上前一步，他立在她的榻边，有夜里阴冷的风飘进屋里，让云霏烟即使裹着温暖的被褥，也被冻得忍不住瑟瑟发抖，嵴背生寒。

“你可能不知道，银羽先生也并非人类。”

修竹开始将当年的真相，一点点的向云霏烟缓缓道来。

“银羽先生原本的身份，也是天地祥瑞之气自然孕育而生。但与白泽帝尊、宗灿神君他们不同，帝尊是兽族，宗灿神君是桂花，而银羽先生，则是凤凰一族灭绝之后，留下的一根尾羽。”

“什么意思？银羽先生，是凤凰的后代？”

“严格来说，从他诞生于天地之间的那一刻起，凤凰一族，就已经消声灭迹了。”

凤凰和龙族是死敌。

这两个兽族，在经历了上万年的争斗后，以凤凰一族的失败告终。

凤凰的灭绝，让世人觉得无比可惜。

因为这种神兽，全身拥有琉璃般璀璨而又漂亮的光泽，它们的羽毛，哪怕是掉下来一根，被路过的人捡起，都会无比珍惜的奉为珍宝。

“要不是凤凰灭绝了，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他们会把视线，转而盯上我这只青鸟？”

比起名气，重明鸟不如凤凰。

比起厉害的程度，重明鸟也抵不过朱雀。

他们看上他，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几乎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能够飞行的强大灵兽就那么多，他修竹，已经是剩下来的佼佼者。

他尽管平日里很傲慢，但心里清楚，自己跟真正曾经辉煌的凤凰神兽比起来，还是暗澹失色的。

“可能是上苍，听见了人们对凤凰灭绝的遗憾和惋惜。所以，在天地灵气的孕育中，这枚凤凰掉落的银色尾羽，在经历了长年累月的风霜雨雪后，终于化作了人形。”

“而这个人，便是后来的银羽先生。”

银羽先生的耳朵下，也有一枚小小的祥云结。

“从诞生起，银羽先生便知道，要时时刻刻的躲避着龙族。毕竟即使他不是凤凰，身上却有着凤凰的气息，还是会招来龙族的敌视。”

“银羽先生长于医术，后来，又逐渐在九重天展露头角。那龙族的孽畜们知道后，便开始合计着，怎么样才能铲除掉这个让他们觉得碍眼的家伙。”

他们不想让仇家凤凰的气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当时，大陆很多的飞行灵兽，都要躲着龙族。

因为只要一个不小心，他们就会误认为自己跟凤凰一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从而造成无辜的飞行灵兽被杀害。

一时间，龙族在大陆上一家独大，臭名昭着。

但唯有银羽先生，他却敢和龙族抗衡，不仅如此，他还很用心的救下了在九重天和羲氏一族闹得沸沸扬扬，当时还只是个少年的白泽。

“白泽帝尊的眼睛，被羲氏迫害，失明了许久。羲和夫人不顾家族的命令，强行将他救了出来，背着他步履蹒跚，硬生生逃进玄风岭，来到了银羽先生的住处。”

“起初，银羽先生是不愿意救治帝尊的。但是他看这个少年的耳下有同心结，这孩子现在经历的一切，都是他曾经经历过的苦难。不知怎么的，他就改变主意，愿意救他了。”

“银羽先生传道、受业、解惑，他不仅仅教会了白泽帝尊为人处世的道理，也教了他读书写字、琴棋书画，有银羽先生护着的这些时光，帝尊得以安然的成长。”

可是。

好景不长。

有一日，也不知道是谁先传出来的风声。

说银羽先生的肉身，是凤凰的后代。

食了他的肉和血，不仅可以让修为大幅度精进，说不定，还可以获得上古凤凰一族的血脉，继承它们的血脉天赋。

这个消息一出来，让很多世家大族都开始蠢蠢欲动。

怎么说呢？

正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哪怕只有一星半点的可能性，谁不想获得凤凰的血脉，谁不想事半功倍？

虽然事后，白泽查明这些空穴来风的谣言，其实全都是应龙一族散播出来的，却已经于事无补。

那时的白泽，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啊。

他好不容易打开了心房，开始试着去信任别人，想要叫银羽先生一声父亲。

可是这安静的玄风岭，僻静的药谷，却突然被一些穷凶极恶的，整天只想着走捷径的歹毒龙族们踏入，彻底化成了人间地狱。

“你知道，那是怎样的惨况吗？”

修竹难以描述，自己当时在看见了白泽的记忆。

哪怕只是隔着画面，他也可以想象，当时的药谷，当时银羽先生的住处，是怎么被人摧毁，是怎么流血漂橹，遍地都是战斗后的狼藉和残破。

“我只能告诉你，竹林上的每片竹叶，都是斑驳的血渍，已然看不见绿色。”

修竹想了半晌，他回忆着自己看到的画面。

“儒雅的银羽先生，他就算再厉害，双拳难敌四手，就那么倒在了龙族各脉的围攻下。那群疯子扑上来，纷纷用匕首，饥渴的剜下他的肉，就那么直接塞入口中。用器皿和水囊，接了他流淌下来的鲜血，大口大口的灌下。”

“帝尊大人费尽全力的驱赶他们，可他们却不屑一顾的将他踹倒在一边，继续糟蹋银羽先生的遗骨。”

那画面，就像是回到了茹毛饮血的原始时代。

一个个看起来人模人样，都已经修成正果的龙族，人们口中所谓的神兽，他们却在干着完全灭绝人性的事情。

“住手……不要再过来了，求求你们，先生他已经死了，你们连他的心脏，都要挖走吗？”

彼时的少年白泽，就那么跪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满地的碎肉，和破碎的肢体。

他抱着银羽先生被硬生生挖成枯骨的残肢体，茫然的泪水大片的落下。

“这是先生仅剩的最后一点尊严了！只要你们能停下，我愿意给你们偿命！”

“你们不是想要血肉吗？我给你们！你们不是要修为吗？我把我的神力，全都给你们！”

“只要你们放过他，放过他……”

那是他最后感受到的温暖啊。

如果没有银羽先生，他都没有机会重新见到光明，更不可能走到今天。

现在人已经死了。这群人却还糟践着他的尸身。

这让人，如何能够忍受？

“小子，赶紧给老子滚开！”

“白泽，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得寸进尺。你当初能够从羲氏手中捡回一条命，就该知足了！小心日后我们告诉天下人，只要吃了你白泽的血肉，就能修为精进！到时候，你小子必死无葬身之地！”

这些冷冰冰的话语，被这些人毫不在意的脱口而出。

白泽瞪大了童孔，少年单薄的身躯，在竹林间血腥的风中，剧烈颤抖起来。

“所以，那些消息果然是你们故意传出来的？”

“你们明明知道就算吃了先生的血肉，也不会让修为大幅度精进，却还是要在这里，糟践先生的遗躯？”

“是！”

那个应龙的族长，笑得邪气而又肆无忌惮。

“我就是不喜欢凤凰的余孽。他要怪，就只怪他自己，本来他只要安然的蜷缩在这山谷中，当他的逍遥医仙就行了，我们龙族也不会跟他过不去。他为何偏要冒头，保下你这个废物呢？”

“闹得整个九重天的人都知道，原来天地间还留有凤凰一族留下的一根尾羽。神官们对他推崇备至，口口声声的开始责怪起我们当初不该杀绝了凤凰一族。你说，若换成是你，你还能容忍他继续活着吗？”

所以……

先生会有今日的结局，被人盯上，是因为他当初决定了救自己？

白泽的神情恍忽，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当初，是如何从那群丧心病狂的龙族手中，抢回了银羽先生耳下的那枚银色祥云结。

他注视着这枚闪烁着澹澹银色流光的结，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痛苦和迷茫。

上天将他们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当真是对他们的恩赐吗？

他们作为祥瑞的象征，来到这个世上，又残忍的被上苍弃之不管，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这样的恩赐，到底是福还是祸？